洛城的青石地面,被暴雨沖刷后依舊殘留著冰冷的濕氣,倒映著灰蒙蒙、鉛塊般沉重的天空。
沈千里被兩個身材魁梧、穿著深灰色守衛制服的壯漢粗暴地反剪著雙臂,押送著前行。她的后勤制服沾滿了泥污,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凍得她嘴唇發紫,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嘴里那塊散發著汗臭和機油味的破布已經被扯掉,但喉嚨干澀發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臉頰上被粗糙墻壁磨破的地方,滲出的血珠早已凝固,留下暗紅的痕跡。
四周,是黑壓壓的洛城居民們,他們穿著各式各樣、大多是破舊卻努力維持體面的衣服,圍攏在城墻邊緣。目光鄙夷、憤怒、幸災樂禍、還有一絲事不關己的麻木,匯集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惡意洪流,奔涌向沈千里。
一扇巨大的在十數米高的合金城門赫然出現在眼前。
“呸!后勤部的老鼠!偷能源核?活膩了!”
“這種廢物異能者,留著就是浪費空氣!”
“紅夫人英明!早該清理這些蛀蟲了!”
“看她那樣子,真晦氣!”
似乎是因為將要上場的好戲,洛城居們的情緒漸漸被調動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了對沈千里的竊竊私語。
沈千里回過頭辯解。
“我沒有偷過東西,我在垃圾場里工作了一整天,只要稍微調查一下,就能知道這是陷害。”
“誰會用能源核來陷害一個廢物啊,你知不知道一個能源核能換什么,我只要有一個,馬上就能住進上城。”
“她一定是用她的異能做的。”
“異能者哪會老實工作啊,她肯定是不甘心才想要報復。”
沈千里失語。
這些人一邊說她是廢物,她的異能沒半點用,一邊又說她的異能能突破宮殿的重重守衛,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走能源核。
真是可笑,她要是有那本事,還會老實呆在這里被他們這么侮辱放逐嗎?
因為沈千里的一句辯解,原本的竊竊私語化作了毫不掩飾的咒罵聲浪。此起彼伏,如同無數只嗡嗡作響的毒蜂,鉆進沈千里的耳朵。
沈千里明白了。
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想在這場流放的狂歡里釋放自己的情緒。
僅管疲憊和困倦如重重重壓使的身形微微佝僂,但她還是努力挺直脊背,應對所有的惡意和誹謗。
“搜身,奪走所有基地配給物資。”一個守衛小隊長立刻上前,聲音洪亮地執行命令,帶著一種執行正義的冷酷,“驅逐出城!永不得返回!”
兩個守衛立刻上前,動作粗暴至極。他們毫不留情地撕扯著沈千里濕透的外套。
一個守衛手中提著簡陋挎包出列。
那是沈千里尚未收入虛影中用廢棄輪胎內胎改裝的!她唯一的“財產”。
守衛粗暴地將簡陋挎包倒提起來,里面零零碎碎的東西“嘩啦”一聲全被倒在了冰冷潮濕的青石地面上!金屬片撞擊出刺耳的聲響,玻璃珠滾向四方,那塊薄石片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銹鐵罐滾了幾圈,沾滿了泥水,像個被遺棄的垃圾。
“就這些破爛?”守衛小隊長踢了一腳散落的雜物,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嫌棄,“廢物也就配撿這些垃圾!”
沈千里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那些東西,是她在這絕望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屬于她自己的“東西”。此刻,它們像她本人一樣,被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鄙夷目光下,被踐踏、被定義為毫無價值的垃圾!
屈辱感緊緊揪住了她的心臟。沈千里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才勉強抑制住想要奪回的沖動。
就在這時,一陣清淺的、帶著一絲甜膩花香的微風拂過。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識地向兩邊讓開一條通道。
貝薇薇來了。
她穿著一身嶄新的、剪裁合體的淺米色衣裙,質地柔軟,在灰暗的背景下顯得純潔無瑕。她臉上顯露出悲憫又溫柔的神色。
她走到被倒空的雜物堆旁,目光掃過那些沾滿污泥的“破爛”,又落在沈千里狼狽不堪、眼神倔強的臉上。
貝薇薇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沈千里的耳中,帶著一種虛偽到令人作嘔的惋惜:“沈姐姐,你這又是何苦呢?安安分分在后勤部不好嗎?為什么要去偷那么重要的東西?”她的語氣,仿佛在規勸一個不懂事的姐妹。
是她!
能夠拿到能源核這么貴重的東西,又只是拿來陷害她的人就只有貝薇薇了。
沈千里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像是竄出兩簇冰冷的火焰,直直地刺向貝薇薇。
她沒有說話,但那眼神里燃燒的憤怒和洞悉一切的冰冷,讓貝薇薇臉上的悲憫微微一滯,但她的表情很快又恢復如初。
貝薇薇抬頭看向眾人。
“大家,沈姐姐一定只是一時貪心才會犯下大錯,這些東西也是沈姐姐辛苦收集來的,就讓她帶走吧。”
看著滿地的垃圾,這種小事,守衛隊長自然是不會駁斥貝薇薇的面子當即點頭應允,讓人松開了沈千里
“貝薇薇小姐真是心善啊,這種垃圾對她那么好干嗎!”
“聽說這個沈千里之前還拒絕了貝薇薇小姐送的食物呢,這種白眼狼管她干嗎?”
“不止呢,聽說沈千里非但不收還當眾大罵貝薇薇小姐呢,貝薇薇小姐真的是天使啊。”
“什么,這個沈千里哪來的狗膽子,敢這么對貝薇薇小姐!”
貝薇薇聽著眾人的溢美之詞,臉上顯露出幾分羞澀。
沈千里忍住想當面啐她幾口的沖動,俯下身子一一撿起了自己“財物”。
“沈姐姐,洛城外特別危險,到處都是喪尸你要小心啊。”
沈千里對于她假惺惺的關懷,只當是聽不見,低著頭默默收拾著自己的簡陋挎包。
貝薇薇被她這無視的反應刺激的眼中閃過寒光,她向前湊近了一步,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壓低了聲音。那聲音瞬間褪去了所有偽裝的柔軟,只剩下淬毒的憤恨。
“廢物就該待在垃圾堆里腐爛。你以為你配得上什么?覺醒個破屋子,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快意,目光掃過沈千里凍得青紫的臉頰和被撕扯得凌亂的衣服。
“流放廢土……呵,沈千里,你這種垃圾,最適合的死法,就是被外面的喪尸撕成碎片,或者……被黃沙活埋!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沈千里的心臟。貝薇薇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近乎癲狂的惡毒,徹底撕碎了她最后一絲偽裝。
說完,貝薇薇迅速退后一步,臉上瞬間又恢復了那副純然無辜的悲憫模樣,甚至還抬起手,用絲帕輕輕按了按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水。
“押走!”守衛小隊長厲聲喝道,毫不客氣地推搡了沈千里一把。
沈千里一個踉蹌,被粗暴地推搡著,跌跌撞撞地走向洛城那兩扇巨大、厚重、象征著安全與庇護的合金城門。
沉重的鉸鏈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巨響。
巨大的城門,緩緩向內開啟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縫隙之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不再是洛城內相對“整潔”的灰暗,而是無邊無際、鋪天蓋地的黃褐色。狂風卷起沙塵,形成一道道渾濁的幕墻,遮天蔽日。扭曲枯死的樹木殘骸如同猙獰的鬼爪,零星點綴在起伏的沙丘之間。視野所及,只有荒涼、死寂和一種令人心悸的、赤裸裸的生存威脅。空氣中彌漫著干燥的塵土味、淡淡的輻射塵埃氣息,以及……若有若無的、屬于腐爛和危險的腥氣。
門內,是冰冷的目光、唾棄的言語和貝薇薇那張虛偽至極的臉。
門外,是吞噬一切的廢土。
守衛用力一推!
沈千里瘦弱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毫無抵抗之力地被推出了城門!
“轟隆——!!!”
在她踉蹌著撲倒在滾燙沙地上的瞬間,身后那兩扇沉重的合金巨門,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閉合!
巨大的撞擊聲如同喪鐘,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也徹底隔絕了她與那最后一絲虛假庇護的所有聯系。門縫里最后瞥見的,是貝薇薇站在高臺邊緣、在城門徹底關閉前投來的、那一道冰冷而快意的目光。
沉重的合金門嚴絲合縫地嵌合在一起,巨大的鉚釘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無情的光澤。洛城,這座被稱被廢土所有流浪者希翼的“庇護所”,徹底將她拒之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