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聽瀾知道又要惹麻煩了。

晨會時，校長鏗鏘有力的訓導聲從廣播喇叭里噴涌而出，在旁人耳中是嚴肅的說教，在她眼里卻化作了一連串粉紅色的氣泡，咕嘟咕嘟地從講臺方向冒出來，飄向操場上空。

“...嚴禁早戀！這是底線！“校長猛地拍了下講臺。

“啪“——一個特別大的泡泡炸開了，濺出玫紅色的水珠。

溫聽瀾忍不住笑出了聲。

“溫聽瀾！出列！“班主任李老師的聲音像一把黑色剪刀，咔嚓剪斷了滿天的泡泡。

整個高二(3)班齊刷刷轉頭，四十多雙眼睛釘在她身上。溫聽瀾攥緊了校服下擺，那里藏著她今天早上剛畫的“聲音素描“——校長上周講話時產生的檸檬黃鋸齒波。

“又在開會時畫畫？“李老師抽出那張皺巴巴的素描紙，“這次又是什么借口？“

溫聽瀾張了張嘴，最終低下頭。上次她試圖解釋自己真的能“看見“聲音時，被送去了校心理咨詢室做了兩小時問卷。

“去主席臺旁邊站著，散會后寫八百字檢討。“

當溫聽瀾垂著頭穿過操場時，她注意到高三方陣前排有道目光。沈敘白，學生會會長，正微微蹙眉看著她。晨光給他鍍了層金邊，他胸前別著的學生會徽章反射出一道銀光，在溫聽瀾眼中劃出一聲清脆的“C大調“。

午休時間，溫聽瀾躲在廣播站后面的器材室里整理她的“聲音收藏“。這是個不到五平米的儲物間，堆滿了老舊的廣播設備和歷年藝術節的破爛道具。她在墻角給自己辟了塊小天地，墻上貼滿了聲音的視覺記錄：食堂阿姨打菜時的橙色聲浪、籃球場上的深藍色撞擊聲、下雨天走廊里同學們踩出的透明腳印...

“這是什么？“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溫聽瀾嚇得差點打翻顏料盒。沈敘白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正俯身看她剛畫到一半的素描——今天早上校長講話的粉紅泡泡。

“我...“溫聽瀾下意識要藏起畫本。

沈敘白卻輕輕按住了畫紙邊緣：“這是聲波頻率的可視化呈現？“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畫上的波紋，“高頻區處理得很準確。“

溫聽瀾驚訝地抬頭，第一次認真看清了這個校園風云人物的長相。他的眉骨很高，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睫毛在眼下映出細碎的影子，像五線譜上的休止符。

“你能看懂？“她小聲問。

沈敘白從書包里抽出一本《聲學基礎》，翻到某一頁：“我在研究這個。“

書頁上是密密麻麻的頻譜分析圖，和溫聽瀾畫的有七分相似。

器材室的老空調突然“嗡“地啟動，在溫聽瀾眼里炸開一朵灰綠色的蘑菇云。她條件反射地捂住耳朵，沒注意到沈敘白同樣皺了下眉，左手無意識地摸了摸右耳。

“你們兩個！怎么還在器材室？“

廣播站指導老師方姐推開門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幕：溫聽瀾和沈敘白頭碰頭蹲在一堆破爛設備中間，地上攤著十幾張畫滿奇怪波紋的紙，兩人正用紅色水彩筆在墻上畫著什么。

“方老師，“沈敘白從容起身，“我們在檢修設備。“

溫聽瀾這才注意到墻上被他們畫了個巨大的頻譜分析圖，而沈敘白不知何時已經收拾好了大部分畫稿。

“正好，“方姐沒注意異常，“老張請假了，下午的'校園之聲'你們倆負責。設備昨天就有點問題，敘白你懂技術，去調一下發射器。“

當器材室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溫聽瀾終于問出那個問題：“你為什么撒謊？“

沈敘白正在調試一臺老舊的功放，頭也不抬：“你想被當成怪胎？“

這句話像根針，精準刺中溫聽瀾的痛處。她沉默地看著沈敘白修長的手指旋動調頻旋鈕，那些手指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貝母的光澤，在她眼中奏出一段小調。

“你聽得見這個嗎？“她突然問。

沈敘白的手指頓了一下：“什么？“

“旋鈕轉動的聲音，是淡紫色的。“

沈敘白轉過頭，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總是獨來獨往的學妹。陽光從高處的氣窗斜射進來，在她睫毛上跳舞。他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有人會用“鴉羽“形容睫毛——那確實像飛鳥掠過水面時帶起的漣漪。

“我聽不見顏色，“他輕聲說，“但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覺。“

廣播設備突然發出刺耳的嘯叫，在溫聽瀾眼前炸開一片猩紅。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沒看見沈敘白同樣蒼白了臉色，右手死死按住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