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婭微把最后一件名牌連衣裙塞進行李箱時，門鈴響了。她瞥了一眼手機——上午十點二十七分，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三十三分鐘。這不符合陳總的作風，那個老男人向來把遲到當作彰顯身份的方式。

“來了！“她拉長聲調，順手將梳妝臺上的幾瓶貴婦面霜掃進包里。門一開，卻不是預想中那張油膩的笑臉，而是兩個穿黑西裝的陌生男人。

“鐘小姐，陳總讓我們來取回他送您的禮物。“為首的男人目光掃過她凌亂的公寓，語氣公式化得令人不適。

鐘婭微的紅唇勾起一抹冷笑：“什么意思？“

“陳總說，既然您上周拒絕了他的求婚，這些禮物也就不再適合留在您這里了。“男人遞過一份清單，“請您核對一下，我們好交差。“

她的手指掐進掌心。那個禿頂的老男人居然敢這樣羞辱她？求婚？那不過是他喝醉后的胡話，她隨口一句“考慮考慮“就被當成了拒絕？

“告訴陳總，“她一字一頓地說，順手將清單撕成兩半，“他送的那些破爛我早就扔了。現在，滾出我的房子。“

關上門，鐘婭微踢翻了茶幾。玻璃碎裂的聲音讓她稍微好受了些。又一個金主跑了，這個月第三張信用卡賬單還沒還。她抓起手機，劃開通訊錄，指尖在幾個名字上方徘徊——李老板？太摳門。張董？老婆看得緊。周公子？上次已經借了五萬沒還。

“操！“她把手機砸在沙發上，昂貴的真皮表面彈了一下，安然無恙。

兩小時后，鐘婭微踩著十厘米的高跟走進CBD一家高檔咖啡廳。她化了全妝，穿著最顯身材的那條Dior連衣裙——雖然是從二手奢侈品店淘來的A貨。目標很明確：找個新金主，越快越好。

“再要一杯美式，不加糖。“她對服務員說，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確保鄰桌那個戴著百達翡麗的男人能聽見。

服務員面露難色：“女士，您已經點了三杯了...“

“怕我付不起？“她冷笑，從包里抽出最后兩張百元大鈔拍在桌上。這個動作讓她手腕上的卡地亞手鐲滑了下來——上個月陳總送的，真貨，應該能當不少錢。

“給這位小姐上一杯美式，記我賬上。“

聲音從右側傳來，低沉溫和。鐘婭微轉頭，看到一個穿深灰色西裝的男人。他約莫三十五歲，眉眼如畫，手腕上是一塊低調的積家表，沒有婚戒。

“謝謝。“她眨眼，調整坐姿展示腿部曲線，“不過我不習慣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謝含濤。“男人伸出手，“現在不算陌生了。“

他的手掌干燥溫暖，握力適中，沒有趁機摸她手背的小動作。鐘婭微在心里給他打了八分——扣兩分是因為西裝不是頂級品牌。

“鐘婭微。“她故意停頓片刻，“沒有名片，無業游民。“

謝含濤笑了，眼角泛起細紋：“巧了，我正在招聘。“

“哦？“她挑眉，“什么職位需要在這種地方面試？“

“情感主播。“他遞過一張名片，燙金字體印著“知言傳媒聯合創始人“。“我們公司主打知識付費，最近想拓展情感咨詢領域。“

鐘婭微差點笑出聲。她？情感咨詢？這個叫謝含濤的男人要么是瞎了，要么就是另有所圖。

“謝總，“她傾身向前，香水味若有似無地飄過去，“你知道我上一份工作是什么嗎？“

“不重要。“謝含濤的目光坦然落在她臉上，而非她刻意展示的胸口，“我看重的是你與人交流的方式。“

“什么方式？“

“直率，不矯飾，有感染力。“他啜了一口咖啡，“當然，如果你沒興趣...“

“工資多少？“她打斷他。

謝含濤報出一個數字，是陳總給她的零花錢的三倍。鐘婭微的紅指甲在杯沿劃了一圈：“成交。什么時候上班？“

“明天上午九點，名片上的地址。“他起身，留下一張百元鈔票，“咖啡錢。“

鐘婭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腰線挺直，步伐穩健。有趣，她想，第一次有男人請她喝咖啡不是為了上床。

知言傳媒占據著金融街一棟寫字樓的整個十八層。鐘婭微遲到了四十五分鐘，前臺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誤入會議室的流浪貓。

“鐘小姐是嗎？謝總在會議室等您。“小姑娘遞過一張門禁卡，“這是您的臨時卡，正式入職后HR會為您辦理...“

“洗手間在哪？“鐘婭微打斷她，昨晚的威士忌還在她太陽穴跳動。

十分鐘后，她推開會議室的門，里面除了謝含濤，還坐著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人，面前攤著一疊文件。

“這位是林妍，我們的運營總監。“謝含濤介紹道，“林總監，這就是我昨天提到的鐘婭微小姐。“

林妍推了推眼鏡：“簡歷呢？“

“沒帶。“鐘婭微拉開椅子坐下，“反正上面也沒什么可看的。“

會議室空氣凝固了幾秒。謝含濤輕咳一聲：“鐘小姐的風格比較...直接。這正是我們情感挽回板塊需要的。“

“我們需要的是專業人士，謝總。“林妍聲音冰冷，“心理咨詢師資格證，婚姻家庭咨詢師認證，至少也得是相關專業本科...“

“我專業是釣凱子。“鐘婭微咧嘴一笑，“夠相關嗎？“

林妍的臉色變得鐵青。謝含濤卻笑了：“看，這就是我說的感染力。林總監，給我們兩周試播期如何？“

當天下午，鐘婭微被塞進一間狹小的直播間，面前擺著一份她根本看不懂的臺本。技術人員隔著玻璃對她比手勢，她對著麥克風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是婭微，今天我們來聊聊...怎么讓男人給你花錢？“

玻璃窗外，林妍一把扯下耳機摔在控制臺上。

第一周結束時，鐘婭微已經收到了三封投訴信和兩次人力資源部的約談。她的直播間流量忽高忽低——高是因為她時不時爆出的驚人之語，低是因為平臺不斷把她從推薦位撤下。

“你得學會克制。“周五晚上，謝含濤把她叫進辦公室，“不是所有真話都適合公開說。“

“那你雇我干嘛？“她轉著辦公椅，“找那些背書機器不就行了？“

謝含濤從抽屜里取出一沓紙：“這是你的直播數據。雖然投訴多，但你的用戶留存率是全平臺最高的，打賞金額也排在前三。“

鐘婭微停下轉椅，有些意外。

“你有天賦，只是需要引導。“他遞給她一個U盤，“這里面是我整理的一些資料，包括基礎心理學知識和溝通技巧。周末看看，周一我們重新設計內容方向。“

她接過U盤，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掌。謝含濤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燙到一般。

“為什么幫我？“她突然問，“我這種人在你們公司活不過試用期。“

謝含濤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因為我見過太多包裝精美的假象，而你...至少是真實的。“

鐘婭微從沒被人用“真實“形容過。在過去的二十七年人生里，她聽到最多的詞是“漂亮“、“性感“、“物質“，偶爾也有“賤人“和“撈女“。真實？那是什么東西？能換包包還是能付房租？

周末，她破天荒地沒去酒吧，而是窩在沙發上啃謝含濤給的材料。那些專業術語看得她頭疼，但奇怪的是，當她試著用那些理論分析自己過去的感情經歷時，居然條理分明。

周一早晨，她破天荒地準時出現在公司。謝含濤正在咖啡間倒水，看到她時明顯愣了一下。

“早。“她遞過一份手寫筆記，“我整理了十個情感挽回案例，用你給的ABC理論分析了。“

謝含濤翻看筆記，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都看完了？“

“不然呢？“她撇嘴，“你以為我只會刷男人的卡？“

那天下午的直播，鐘婭微嘗試了一種新風格。她依然犀利，但開始引用專業術語；依然毒舌，但每句話都有了理論支撐。直播間人數飆升，彈幕里第一次出現了“老師“這個稱呼。

下播后，林妍罕見地對她點了點頭：“有進步。“

鐘婭微正想回嘴，謝含濤走了進來：“表現不錯。明天有個客戶見面會，你一起來。“

“我？見客戶？“

“你現在是我們的明星情感顧問了。“他嘴角微揚，“記得穿得...專業一點。“

當晚，鐘婭微站在衣柜前，第一次為“穿什么“發愁。那些暴露的連衣裙顯然不合適，但她也沒有林妍那種性冷淡風的西裝套裙。最后她翻出一條黑色修身褲和一件米色高領衫——去年為了討好某個藝術家買的，只穿過一次。

第二天的客戶見面會在五星級酒店舉行。鐘婭微跟在謝含濤身后，努力模仿他的舉止。當一位女客戶拉住她傾訴婚姻問題時，她下意識想嘲諷“這種渣男不離婚留著過年“，但想起U盤里的溝通技巧，她改口道：“聽起來您在這段關系中承受了很多委屈...“

女客戶突然哭了。鐘婭微手足無措，謝含濤適時遞來一包紙巾。

“你做得很好。“回程的車上，他對她說，“共情是咨詢的第一步。“

鐘婭微望向窗外：“我只是在重復你資料里的話。“

“但你是真心說的，這很重要。“

車停在紅燈前，謝含濤轉頭看她：“你知道嗎？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因為你在咖啡廳罵服務生的樣子。“

“啊？“她皺眉，“那有什么好的？“

“你明明自己也沒錢，還是把最后兩百塊拍出來了。“他輕笑，“那種矛盾的真誠...很打動人。“

鐘婭微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這個男人看她的方式太奇怪了——不是看一個漂亮玩物，也不是看一個低俗笑話，而是...仿佛她真的是個值得尊重的人。

“謝含濤，“她直呼其名，“你有女朋友嗎？“

綠燈亮起，他踩下油門：“專心工作，鐘顧問。“

那天之后，他們的關系微妙地改變了。謝含濤開始親自指導她的直播內容，有時下班后兩人會留在會議室討論案例。他教她心理學知識，她則分享那些“撈女“才懂的人性陰暗面，常常逗得他忍俊不禁。

“你應該把這些寫成專欄。“某個深夜，謝含濤看著她的筆記說，“《從渣女到情感顧問——我的另類成長史》。“

“讀者會以為是個笑話。“她轉著筆。

“但它是真實的，這才是重點。“他的目光柔和下來，“婭微，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有價值得多。“

她的筆掉在地上。沒有人對她說過“價值“這個詞，除了在形容她的外貌或床上功夫時。

一個月后的團建活動上，喝了酒的同事們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輪到鐘婭微時，新來的實習生大膽提問：“微姐，聽說你以前是...那種職業，為什么轉行啊？“

空氣瞬間凝固。林妍狠狠瞪了實習生一眼，幾個女同事交頭接耳。鐘婭微感到熟悉的怒火涌上心頭，但這時她看到了謝含濤的眼神——平靜的，帶著鼓勵的。

“因為有人讓我發現，靠睡男人掙錢是最虧本的買賣。“她舉起酒杯，“你付出的是你自己，寶貝。“

第二天，公司八卦群里流傳著鐘婭微的“光輝歷史“。她走進辦公室時，議論聲戛然而止。人力資源部發來郵件，要求她“注意個人形象對公司的影響“。

午休時間，鐘婭微躲在消防通道抽煙。門開了，謝含濤走進來，手里拿著兩份外賣。

“紅燒牛肉還是黑椒雞排？“他問，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你不介意嗎？“她吐出一口煙，“我的過去。“

謝含濤放下外賣，突然伸手拿掉她唇間的煙，按滅在垃圾桶上：“我介意你抽煙，對肺不好。“

“操，回答我的問題！“

“我雇的是現在的你，不是過去的你。“他打開餐盒，香氣彌漫開來，“快吃，下午還有直播。“

鐘婭微的視線模糊了。她低頭猛扒幾口飯，咸得發苦——原來是自己的眼淚掉進了米飯里。

那天下午的直播，她講述了一個“女孩如何從討好他人轉向自我成長“的故事，沒有提名字，但彈幕里一片“淚目“。下播時，后臺數據顯示打賞金額創了新高。

晚上九點，她走出公司大樓，發現謝含濤站在路邊等她。

“送你回家。“他說。

“不用，我叫車。“

“我有話跟你說。“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謝含濤開了半小時，停在了江邊。

“下個月公司有個新項目，“他看著遠處的燈火，“想派你去深圳分部負責。“

鐘婭微猛地轉頭：“你要趕我走？“

“是給你更大的舞臺。“他輕聲說，“你需要獨立的空間成長。“

“因為我那些破事影響公司形象了？“她冷笑，“直說啊，裝什么好人！“

謝含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看著我。“

她掙扎了一下，但對上他的眼睛時僵住了——那里面盛著太多她讀不懂的情緒。

“鐘婭微，“他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我見過最有生命力的女人。粗魯、自私、暴躁，但也勇敢、真實、聰明得可怕。我不想看你被困在小情小愛里，你值得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的？“她聲音發顫，“沒有你的地方算什么更好？“

謝含濤的手撫上她的臉，拇指擦過她的下唇：“我們會再見的。等你真正明白自己的價值那天。“

鐘婭微想吻他，但他已經退開了。江風呼嘯而過，帶走了她沒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