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長的命運中,總有些動物會生病,譬如貓咪,可以去診療點中尋求幫助,但是人的心生病了,該去哪里呢?
玄墨自貼著“流浪貓臨時診療點”貼紙的櫥窗前掠過,李平昕正盯著面前白大褂胸牌上的“夏茗星澤”四個字出神。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那日公園分別之時。
在繁華的霓虹燈之間,小巷如同一根根細線穿插其中,在Z市的市中心,匆匆而過的游客們不會注意到這片隱藏在商業街之后的地方。晚春的風拂過滿墻的爬山虎,親吻著獨行人的額頭。
在稀疏的本地住戶中,人們都已經換上了清涼的襯衫,只有李平昕還是個例外,他的身上還穿著保暖的風衣,似乎是被人們遺忘在了乍暖還寒的時候。
他似乎已經不記得用自己的肌膚感受的暖春了。
走入小巷的最深處,單元門上的燈泡因為接觸不良而閃爍著。李平昕把鑰匙插入鎖孔,緩慢轉動著,大門被緩緩推開,他也慢吞吞的走了進去。
他沒有注意到,有一道黑色的物體,緊跟著他進入了樓道。
李平昕已經走到了家門口,他的家就在一樓,一個只有發黃的粉墻和油煙味漫布的地方。但是今天,鄰居卻為這個地方增添了一絲異樣,幾袋貓糧被放在他們家的門口,上面還貼著快遞的標簽,那扇充滿煙火氣息的門后面,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奶貓叫聲,看來是鄰居的家中新添置了一個小生命。
貓糧的氣味,奶貓的叫聲,空氣中那種毛茸茸令人鼻腔發癢的感覺。這些東西開始在李平昕大腦中若隱若現,他開始有些頭痛,緊皺著眉頭,打開了自己家的門。
這時,他感覺到褲腳被拽了一下,他向下看去。
是那只名為玄墨的黑貓,它那白色的小爪此刻正緊緊抓著李平昕褲腳,嘴里不斷發出著嗚咽聲。
“啊,是你啊?!崩钇疥扛┥砻嗣念^,“你不跟著那個女孩回去嗎?”
玄墨還是抓著那塊布料,甚至伸嘴咬了上去。
“我這種人不適合你。”李平昕輕輕將玄墨的爪子和嘴給撥開,將它趕到了一旁,“那個女孩比我更適合你,去找她吧?!?/p>
隨后,他走入了自己的家,將玄墨留在了門外面。
在關門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見玄墨那幽怨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絲狡譎,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家中還是冷冷清清,他二十七歲的年齡,就算是沒有妻子,家中也可以有父母作伴,但是……
他是個被拐賣的人,親生父母早已不見蹤影。
就算是養父母,也沒有盡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責任,他只記得,七歲時,在一片混亂中,他閉上了眼。
再醒來,養父母已經拋棄了他,不見蹤影。
再后來的事,他不想再回憶。
盡管生活是一片陰霾,他仍然滴酒不沾,家中的一切都整整齊齊,甚至基本沒打開過幾次的電視上都沒有落下多少灰塵,因為他仍然記得,那個夜晚鼻腔中充斥的嘔吐物混合酒精的惡心味道。
癱坐在沙發上,在煎熬中吞下一片安眠藥緩緩睡去,他一直都是這樣。
只不過在今天,他熟練地打開那個藥瓶,卻只看見了五顏六色的藥丸。
“啊,忘了?!彼麩o奈地擰上瓶蓋,雙眼呆滯地看向天花板,看來今晚上又是個不眠之夜。
人在發呆時,思緒總會飄得很遠。
他似乎看見,一只純白色的貓咪,向他緩步走來。
“你真的忘記了嗎?”
“你真的愿意忘記嗎?”
那只貓步步緊逼,似乎下一步就要變成一只猛獸,將他活剝生吃。
李平昕緊緊捂住自己的額頭,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要突破記憶的冰宮,再次出現在他那脆弱的心里。
“大叔?”
是溫暖的感覺。
“老板?”
有兩種聲音,一種是那位少女的聲音,一種則是更為稚嫩的聲音。
內心深處的躁動仿佛得到了安撫,正慢慢沉寂下去。
不知為何,他這晚睡得格外安穩。
當太陽穿過那閉上的窗簾,照進那一塵不染的卻陳舊的房間,李平昕那還算寧和的臉被陽光刺激,抽搐了一下。
這要是放在以往,簡直是他不敢想象的,他通常凌晨才入睡,然后又在凌晨醒來。
他睜開眼睛,發現窗簾上有一個投射過來的黑色陰影。
那黑色陰影正慢慢搖動,仿佛正等待一個時機。
李平昕正想湊近看看時,那黑色陰影突然從2D變成了3D,撲進了房間。
若不是那標準的黝黑毛發,李平昕差點認不出這是玄墨。
它那白色的前腿沾滿了泥垢,看來是在小巷中摸索了很久才找到通向這個窗口的路,耳朵上沾著幾片不知從哪蹭來的桃花瓣。
它舔舐著自己的毛發,不時用抱怨的眼神撇撇李平昕。
“你怎么又來了?!崩钇疥繜o奈的搖了搖頭,“我真的不是很喜歡貓?!?/p>
玄墨以喵喵叫回應著。
“你還真是通人性,但是你要真懂得我的意思,你就不應該來找我。”李平昕再次一把將玄墨抱起,又輕輕放在了門外面,“你真的還是去找那個女孩比較好,跟著我只會有苦吃?!?/p>
咔擦,大門應聲而閉。
“昨天忘記清掃了……”
李平昕又清掃了一遍家里,時間在清掃中不知不覺來到了晚上。
干凈的不能再干凈的地板又被他拖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腰間傳來罷工的抗議,他才堪堪坐到了昨晚睡著的沙發上。
坐下之前,他還特意檢查了一遍窗戶有沒有關緊。
“這樣玄墨應該進不來了吧?!?/p>
他下意識地吞下了幾片藥瓶中的彩色藥丸,然后就沉沉睡去。
第三天早上,通風管道傳來異響,一下子就驚醒了李平昕,哐當一聲,玄墨應聲而落。
玄墨沖李平昕喵喵叫著。
李平昕無語地看著玄墨。
“你要干什么呢,我說過了我真的不能領養你?!?/p>
玄墨那布滿星云的瞳孔水汪汪地看著李平昕。
“真的不行……”他還是毅然地將玄墨抱了出去。
剛沒安靜一會,就聽見連接空調外機的小缺口外傳來細細簌簌的動靜。
李平昕拔開用來堵風的紙殼,見到了玄墨那張毛茸茸的臉。
此刻它半個身子掛在空調平臺上。
李平昕無奈,將他抱進了屋內。
“你到底要干什么?”
玄墨又咬了咬他的褲腿,似乎想要將他向門外拽去。李平昕知道這只黑貓是不會放過他的了,只好抓起風衣就向門外走。
玄墨時不時回過頭來看他幾眼,尾巴高高翹起,像是在田野中高高矗立的風向標。
一人一貓穿過寧靜的巷道,來到了一個布滿煙火氣的小街。
小街名叫“茗街”,在道路的盡頭,有一棵古色古香的老茶樹,淡然注釋著小街的春夏秋冬。
早餐餐車咕嘟嘟的煮雞蛋聲,買賣交易的對話聲,燃氣啟動的呼呼聲……這些都讓李平昕感到恍惚。
自己有多久沒在乎過這些聲音了?自己有多久沒聽到過這些聲音了?
李平昕跟隨玄墨來到了老茶樹下,夏茶的新葉已經蓄勢待發,在茶樹枝葉延伸的極點下,有一個用水泥砌成的小房子。
房子的屋檐外掛滿了風鈴,春風拂過,風鈴叮當作響,晃蕩出被貼花所框出的櫥窗上,有顯眼的“流浪貓臨時診療點”幾個大字。
玄墨玩弄了一下掛在門口的小鈴鐺,屋內傳來溫柔的聲音:
“是哪只貓貓餓了呢。”屋內傳來走路的聲音,隨后門口出現一只白皙的手,輕輕抱起了玄墨,“是玄墨啊,你回來啦,這幾天去哪了哦。”
是她。
李平昕想要用風衣遮住自己的臉。
他這樣的人,不配和她這樣的人再次相遇。
“大叔!你怎么也在?”
她還是認出了他。
“大叔,進來坐坐唄,我正好挺無聊的呢。”
再回過神來,李平昕已經坐在了診療所里的木凳子上,眼前的少女正將聽診器攥在手心中,以此來使其染上自己的體溫。
“夏茗星澤”,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