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在哪座城市，煙火小街總是令人印象深刻，像玉林路，像芙蓉街……而在Z市，茗街則是游離在游客視線之外的市井街巷。
當清晨那漂浮在街道的薄霧被陽光慢慢撕開，早餐小販的忙碌逐漸平息，貓咪們也停下了在各個攤位之間的穿梭，藏入綠化帶中慵懶睡去，有個男人會準時出現在街頭那個掛滿風鈴的小平房。
自從那日的重逢，李平昕每日都會來到這里，這已經是他在這里的第三個正午。
“先生，你有什么想做的嗎？”夏茗坐在診療臺的后面，手指不停地在筆記本鍵盤上躍動，突然向著在塑料板凳上正襟危坐的李平昕說道。
“沒什么，這樣就好。”
“你整天在我這坐著什么也不干，都三天了，也不是個事，得想下個階段的治療方法。”夏茗突然站起來，合上了筆記本電腦，“要不然今天一塊去茗街逛逛？這種療法叫什么來著……”
“我也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
“所以說才要克服嘛！好好驅趕一下你身上的僵尸味，妖魔鬼怪最怕有人的地方了。”
“……”
見李平昕沉默，夏茗直接走到了他的身邊，在他耳邊用力打了個響指，“我說啊，這位病人，能不能積極一點，都答應接受我的診療了，好好配合行不行？”
沒等李平昕回應，他已經被夏茗強制拽了起來，推向門外。
玄墨自夏茗的診療臺上跳過，雙腿將電腦旁邊的筆記本蹬下了桌面，攤開的扉頁中赫然寫著李平昕的名字，雖然李平昕從來沒有將名字告訴過她。
臨近中午，茗街上的人已經非常多了，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這些都沖擊著李平昕的耳膜，讓他皺了皺眉頭。
“怎么，不適應嗎？”夏茗投來關切的眼神。
“有點兒……我應該能堅持。”
“你一定要堅持哦，俗話說的好啊，先苦后甜，不歷經風雨怎能見彩虹。”
“……你有點像我小學老師。”
兩人走入了茗街最熱鬧的果蔬魚肉蛋區，有人正為了幾個西紅柿討價還價，冷凍海鮮正在被送向柜臺，冰塊叮呤哐啷地被傾倒，被按在案板的草魚正噼啪掙扎……
上一次聽到這么多人的聲音，這么嘈雜的聲音，是什么時候呢？
李平昕閉上雙眼，浸沒在人流之中，思緒飄回了那個喧鬧糜爛的夜晚，吵架的聲音，物品被摔碎的聲音，巴掌甩在臉上清脆的響聲，仿佛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雙手緊緊地捂在耳朵上，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孤立無援的孩童。
“怎么辦啊，我該怎么辦啊，明天該怎么辦啊……我明明才七歲，為什么要讓我經歷這些？”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我不喜歡這里。”
李平昕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像是身處在幽暗的水底，光線逐漸消失在洶涌的波紋之間。
“好冷……好黑……誰來救救我……”
突然，一股暖流包圍了他，隨后一道聲音從中蕩漾而出。
“我在這里，別怕，現在沒有人會拋棄你了。”
“大家都在看著你，站起來吧。”
李平昕緩緩睜開抖動的眼皮，幽暗的遠方射入了一道光，逐漸暈染了他的所有視線。
然后，他看見了夏茗那張微笑的臉。
“誒呦，真是不得了，這孩子怎么了？”
“中暑了嗎？這還沒到夏天啊。”
“天哪，他的臉色怎么這么白？我這里有速效救心丸……”
除了夏茗的臉，還有各種陌生的面孔，但是他們都掛著關切的神情。
不見了，之前那嘈雜的雜音已經不見了，現在只有人們說話的聲音。
“他醒了！真是菩薩保佑他沒事。”
“工作太忙低血糖了吧，要不要來我這喝碗糖水？”
“我看就是中暑了吧，來我這里，開著空調呢，我也怕熱……”
李平昕緩緩站起身來，眼中逐漸恢復了些光彩。夏茗溫柔地注視著他，手指輕輕搭在李平昕的后頸上，像是在安撫一只過激的貓咪，隨后對人群說道：
“他應該沒事了，謝謝大家的關心，麻煩你們了。”
“誒呦沒事，都是在一條街上的，你是新搬來的那個診療所的小姑娘？”說話的人是一個大叔，手上還沾染著魚的腥味，“還得謝謝你呢，治好了我家‘魚寶’，一直沒機會去謝謝你。”
“沒事沒事，那是我應該做的，我的職業是獸醫嘛。”
“誒呀，你就是那個小姑娘？老劉一直在說你人挺好，要不是你，他那寶貝貓可就和他說拜拜嘍。”旁邊正走回蔬菜攤位的大嬸回頭說道。
“能得到大家的信任我很開心，以后什么小寵物生病了歡迎來找我，不過當下我還是先把他帶到我那去歇一歇吧。”夏茗仍然微笑著回應他們，手一直緊緊地攥著李平昕的衣袖，“他是來找我的，不過好像有點低血糖。”
“那你們快回去吧，我們不打擾了。”那個被稱為“老劉”的男人擺了擺手，“以后常來玩哦，‘魚寶’最近老是往你那跑，我到底成孤寡老人了。”
“好的，還是麻煩大家了，再見啦。”說罷，夏茗便帶著李平昕往回走去。
李平昕已經不發抖了，但是手心還是全都是冷汗，他似乎剛剛回過神來。
“剛剛是怎么了。”他揉了揉太陽穴，“有點難受。”
“沒怎么哦，逛了逛，你覺得茗街怎么樣？”
“挺好的，大家人都不錯……”李平昕雖然很恍惚，但是仍然記著剛剛人們對他的關心。
“是吧，當初我搬來的時候，還是賣抹茶糕的那個大爺去幫我搬了一半行李呢。”夏茗快步走到李平昕前面，然后轉過頭來面向著他，“所以，你現在還討厭人多的地方嗎？”
“不太討厭了……”李平昕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個夜晚讓李平昕再也不喜歡喧囂，將自己永久地與人多的地方隔離起來，但是眼下的煙火，讓他再度回歸人世凡塵。
讓他發現了，并不是所有嘈雜都是爭吵，并不是所有爭執都是惡意。
“謝謝你，夏茗。”他的嘴角居然緩緩上揚了幾點弧度。
“沒事啊，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嘛，別忘啦，你現在是我的病人。”夏茗抱著胸，十分得意的樣子，“病人的病情有所緩和，我這個醫師也很高興呢。”
“要買抹茶糕嗎？有些想回味它的味道了。”李平昕出人意料地說。
“你終于知道它好吃啦？”
“它有點合我的胃口。”
“你就是泡面吃多了，一吃到這種精華，就收不住了。”夏茗在李平昕前面蹦蹦跳跳地走著，“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
兩人在春末的陽光之中，就像是新鮮出爐的糕點，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