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暴雨里泡得發脹，濕透的路面像一條倒映著霓虹的、黏糊糊的舌頭。葛名縮了縮脖子，把警用雨衣的領口又往上拽了拽，幾乎要蓋住下巴。冰涼的雨水還是順著后脖頸往里鉆，激得他一個哆嗦。巡邏車的暖氣開得跟鬧著玩似的。
“操……”他低聲罵了一句，視線透過瘋狂擺動的雨刮器，小區后巷那片拆遷廢墟的入口，黑黢黢的，像個擇人而噬的洞。上個月摔斷腿收廢品老頭的胡話——“紅衣服女人飄過去”——在他腦子里打轉。他咽了口唾沫，喉嚨發緊，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腕。一根褪色泛舊的紅繩緊系在那里，上面拴著個磨得油亮的小核桃。孤兒院老院長給的，說是能辟邪。指腹觸碰到溫潤微硬的核桃表面，一絲微弱暖意滲進皮膚，心里的毛躁才壓下去一點。
“媽的，咸魚命操英雄心……”葛名咕噥著，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潮濕土腥和垃圾腐爛的酸臭撲面而來。他打開強光手電，光柱劈開厚重的雨幕，刺向那片廢墟。
斷壁殘垣在慘白的光線下張牙舞爪。光柱邊緣，猛地掃到一抹極其突兀的深色。
是個人！
蜷縮在一堆垮塌的預制板下，半個身子泡在渾濁的泥水里。雨水沖刷著他的臉，露出極其俊美的輪廓，劍眉斜飛，鼻梁高挺，臉色慘白如金紙。玄青色的古樸衣料被泥水和深色血跡弄得污濁不堪。背上，斜插著一截斷裂的箭桿！
“喂！醒醒！”葛名顧不上怕，沖過去推他肩膀。入手冰涼僵硬，但指尖探到一絲極其微弱的搏動！他還活著！
葛名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氣，半拖半抱地把這個沉重得不可思議的古裝男人弄出泥水，一步三滑拖向巡邏車。把人塞進后座時，他累得幾乎虛脫。就在這時，左手腕猛地傳來一陣異樣的灼燙！像被燒紅的針狠狠刺了一下！
他驚得轉頭看去。紅繩依舊系著，可那顆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小核桃表面，竟憑空裂開一道刺眼的細縫！一股比深秋冷雨更刺骨的寒意，順著那道裂縫瞬間爬滿脊椎。
葛名打了個巨大的寒顫，猛地回頭看向后座昏迷的男人。雨滴敲打車頂，噼啪作響，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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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人公寓彌漫著消毒藥水和云南白藥的混合氣味。葛名癱在舊沙發一角，斜眼看著占據另一頭的“大型古代不明生物”——東方青。
這名字是對方清醒后，用冰碴子似的古腔調自己報的。葛名給他清洗包扎時累得像條死狗，東方青全程眉頭沒皺一下，只冷冷掃視這間堆滿方便面盒的蝸居，眼神像審視陌生環境。
“此乃何地？”聲音低沉沙啞，字字清晰，帶著無形的壓力。
“我家！救命之恩懂不懂？”葛名沒好氣，“你這傷怎么回事？”
東方青沒理會，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格格不入的電視機、電風扇、葛名手里的手機。眼神由審視變成警惕和茫然。“此物……”他指向手機。
“手機！打電話上網打游戲……”葛名剛想解釋，左手腕又是熟悉的灼痛！比上次更烈！他“嘶”地一聲，手機差點脫手。
他慌忙查看。核桃表面那道細縫，竟無聲蔓延成蛛網，爬滿整個表面！更濃更陰森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緊接著——
“啪嗒！”
客廳吸頂燈毫無征兆地滅了。房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操！又跳閘？”葛名嘴上罵著，身體僵住。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他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聽到了……細微的指甲刮擦墻壁的聲音。
沙……沙……沙……
從臥室那邊傳來？
葛名頭皮瞬間炸開！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下意識就想往沙發另一頭靠。
“別動。”黑暗中，東方青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葛名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
葛名僵住，一動不敢動。刮擦聲停了片刻，又響起來，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客廳與臥室相隔的那面墻后面！
“點燈。”聲音依舊冷靜。
“啊？哦哦！”葛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摸茶幾上的手機。指紋解鎖，刺眼的白光亮起。他剛松了口氣，借著光下意識朝臥室方向瞥了一眼——
臥室門虛掩著。
狹窄的門縫里，一只眼睛正死死地、怨毒地朝外瞪著！沒有眼白，整個眼球是渾濁的死氣灰黃色，瞳孔縮成針尖大小的黑點，直勾勾釘在葛名臉上！
“啊——！！！”葛名魂飛魄散，手機脫手飛出，“啪”地摔碎，光亮熄滅。
絕對的黑暗再次降臨。臥室門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推開……
冰冷、粘稠、帶著濃重腐爛腥氣的陰風，撲面而來。
葛名大腦空白，恐懼纏緊四肢。他唯一的本能是撲向身邊唯一能提供安全感的方向——那個散發著凜冽氣息的男人！
黑暗中，他撞進一個堅硬寬闊的胸膛。預想中的推開沒有發生，一只沉穩有力的手臂反而穩定地扶住了他因恐懼而失衡的身體。東方青身上沒有體溫，像浸透寒氣的古玉，但那存在本身帶來詭異的鎮定。
“噤聲。”東方青的聲音貼著葛名頭頂，“穢物懼陽剛，懼正氣。爾心怯，氣自泄，正中其下懷。”
道理葛名懂，身體卻不聽話。他死死揪住東方青身上洗得發白的T恤，牙齒咯咯作響。腐爛的陰風越來越濃，臥室門徹底敞開，里面是無邊吞噬的黑暗。
“它…它來了……”葛名牙縫擠出破碎氣音。
東方青扶住他身體的手臂松開了。葛名驚恐抬頭，只看到模糊挺拔的輪廓在黑暗中側身。
接著，輕微裂帛聲——東方青用沒受傷的手，撕裂了自己手臂上剛包扎好的傷口！
濃重血腥味瞬間在冰冷空氣中彌漫。
黑暗中，葛名看不到動作，只聽到指尖蘸血，在空氣中快速劃過的細微聲響。帶著奇特韻律，古老神秘。幾道微弱、帶著奇異暖意的紅光在絕對黑暗中短暫一閃而逝，勾勒出玄奧繁復的圖案輪廓。
“敕！”東方青一聲低喝，短促威嚴。
喝聲落下剎那，幾乎凍結骨髓的陰風驟然一頓！臥室門內黑暗深處，猛地爆發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銳嘶嚎！充滿痛苦怨毒，像被滾燙烙鐵灼傷靈魂。
嘶嚎聲如同實質的針，狠狠扎進葛名耳膜腦海。但緊接著，嘶嚎聲戛然而止。陰風倒卷，臥室門被巨大力量“砰”一聲從里面關上，震得墻壁簌簌落灰。
客廳死寂。只有葛名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和心臟狂跳聲。
黑暗依舊，但那令人窒息的陰冷惡意如潮水退去。
葛名癱軟沙發，渾身冷汗浸透。他大口喘氣，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黑暗中，他感覺到東方青重新坐下，凜冽氣息包裹過來。
“結…結束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暫退而已。”聲音平靜無波，像隨手拍死蒼蠅。布料摩擦窸窣聲，似乎在處理傷口，“此物怨氣深重，已成氣候。汝之物已裂，鎮邪之力潰散，此類陰穢必循隙而來，源源不絕。”
葛名猛地想起手腕上裂開的核桃。他慌忙伸手去摸。指尖觸到的，不再是溫潤堅硬小球，而是一堆粗糙冰冷碎片！陪伴他二十多年、無數次擋下“臟東西”的小核桃，在陰氣爆發瞬間，徹底碎裂！
“碎了……全碎了……”葛名喃喃，巨大的恐慌無助淹沒了他。失去最后的屏障，他像赤身裸體暴露在冰天雪地。他下意識又往東方青那邊縮了縮。
黑暗中，東方青沉默片刻。葛名感覺對方似乎側頭，視線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評估意味。
“汝之體質，陰氣郁結，如暗室引蛾，極易招惹邪祟。”聲音冷靜近乎殘酷，“此核桃手鏈，乃純陽之物，強行壓制汝身陰氣，方保汝二十載無虞。如今鏈毀，平衡已破，陰氣外泄如江河決堤，方圓十里陰邪之物皆會聞腥而動。”
葛名聽得渾身發冷。原來“招鬼”體質是實打實的！以前全靠核桃吊命？現在碎了，自己豈不成了黑暗活靶子？聲音帶上哭腔：“那…那怎么辦？我…我會死嗎？”
“哼。”似乎輕哼一聲，帶著不易察覺嘲諷，“有本王在此，豈容區區魑魅魍魎放肆？”
葛名一愣，黑暗中努力睜大眼看模糊輪廓。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覺到磐石般的篤定。是了，剛才就是這個“古代人”，徒手畫血符震退女鬼！
“不過，”話鋒一轉，語氣帶命令式強硬，“此地陰煞之氣已濃，絕非久留之所。汝需隨本王離開，尋一處陽氣匯聚之地暫避鋒芒。待本王恢復些許法力，再尋根除之策。”
“離開？去哪？”葛名茫然。
“暫尋一處陽氣鼎盛、人煙稠密之所即可。”頓了頓，補充道，語氣竟有一絲奇異別扭，“……本王初臨此界，身無分文。”
葛名：“……”
合著這位大爺打算賴上自己了，還要自己掏錢搬家？可想到門縫的鬼眼和那凄厲的嘶嚎，所有的抗議卡在了喉嚨口。他打了個寒噤，抱緊發抖的胳膊。跟小命比，錢包出血……好像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