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濟民堂藥鋪內,顧清卿焦急地等著藥。父親近來事務繁忙,偶有咳嗽、聽伺候父親的嬤嬤說夜晚也時常盜汗、驚醒。父親又不肯告訴她所屢何事,只是一臉慈愛的按著她說:“卿兒,莫優!食君之祿,終君之事,等為父忙過這段時日就好了”。
顧清卿抬頭看見,藥鋪掌柜愁眉不展地對著幾味藥材發愣。“掌柜的,我父親的藥煎好了嗎?”顧清卿輕聲問道。
掌柜聞言,嘆了口氣:“顧小姐,老朽正為一事發愁。這幾味藥材,皆是產自江南,本該藥性溫和,然而這幾批藥材送到京城后,藥效卻大打折扣,甚至有些還帶著一股異味。濟民堂的招牌,可不能砸在我手里啊!”
顧清卿好奇地走上前,仔細觀察著掌柜手中的藥材。她的目光如炬,先是聞了聞藥材的味道,又用手指捻了捻,最后將其中一味藥材湊到眼前,對著光線仔細地瞧了瞧。
掌柜見她這般仔細,不免有些詫異:“顧小姐對藥材也有研究?”
顧清卿微微一笑:“略懂一二。”她心中卻已有了定論。這些藥材確實是從江南運來,途徑漕運,定是被人動了手腳。漕運的水路顛簸,尋常藥材極易受潮變質,若再加上人為的藥性相克之物混入其中,藥效大打折扣也就不奇怪了。
“掌柜的,這些藥材可是從漕運運來?”顧清卿問道。
掌柜點點頭:“正是。江南漕運壟斷,除了他們,再無第二條路子。”
顧清卿沉吟片刻,指著其中一味藥材,輕聲說道:“掌柜的,這味‘龍膽草’中,似乎混入了一絲‘半夏’的藥性。半夏性燥,與龍膽草相克,且藥材若在漕運途中受潮,便會產生異味。若想解決,需將兩者分離,并置于干燥通風之處。至于這股異味,只需將藥材用文火焙烤,再用新鮮的荷葉包裹,便可去除。”
掌柜聞言大驚,他拿起那味藥材,湊到鼻尖仔細聞了聞,果然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燥意。他連連稱贊:“顧小姐真是神醫再世啊!老朽行醫數十年,竟不及顧小姐慧眼如炬!”
蕭晏今日恰巧微服出宮,想親自探訪一些舊時漕運留下的痕跡。他本無意踏足藥鋪,卻在門外聽到顧清卿的聲音,便駐足傾聽。正巧看到顧清卿專注的神情,以及她對藥材的獨到見解,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
他緩緩走進藥鋪,貼身侍衛吳驍怔愣了一下,隨即跟隨著簫宴往藥鋪走去。
簫宴身著一襲深色常服,不顯山不露水,卻無人敢忽視他的存在。他的出現,使得原本喧鬧的藥鋪瞬間安靜下來。他身形高大,周身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如同暗夜中的王者,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
他走到顧清卿面前,垂眸看著她,眼中深邃如墨,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感。顧清卿抬眸,對上他的視線。她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深沉,那不僅僅是贊賞,更像是……一種審視,一種探究,甚至帶著一絲……占有欲。
“顧小姐果然聰慧過人。”蕭晏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連藥鋪掌柜的難題,在顧小姐手中,亦是迎刃而解。”
顧清卿微微一笑:“王爺謬贊。清卿不過是碰巧知曉一些藥理罷了。”她不愿太過顯露鋒芒,也深知這位“活閻王”的脾性,低調方為上策。
“碰巧?”蕭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他一步步靠近顧清卿,身形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壓迫感十足,“本王倒覺得,顧小姐的聰慧,遠不止于此。”
顧清卿心頭一跳,后退了半步,卻被蕭晏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退路。她感到一絲無形的危機感,這位王爺似乎對她非常了解。
“王爺過獎了。”顧清卿故作鎮定,眼中卻閃過一絲警惕。
蕭晏的目光凝在她微顫的睫毛上。
那睫毛纖長蜷曲,如蝶翼輕顫,不知是因緊張還是別的什么,正不安地翕動著,一下又一下,像是無聲的撩撥。他忽然生出一種沖動——想伸手碰一碰,看看是否真如想象中那般柔軟,又或者,是否能觸到她藏在這細微戰栗之下的溫度。
“顧小姐的才智,本王佩服。”蕭晏語氣一轉,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強勢,“本王近日正為一些國庫賬目所困,若顧小姐不嫌棄,可否來府上為本王解惑?”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藥鋪掌柜手中戥子“當啷“墜地,幾個伙計面面相覷,連吳驍都瞳孔驟縮——睿親王蕭晏是何等人物?朝野皆道這位“活閻王“權傾天下卻冷面無情,年近而立仍孑然一身,多少名門貴女連他府上半片衣角都摸不著。如今竟破天荒邀個閨閣小姐協理公務?
吳驍自幼隨侍蕭晏身側,何曾見過主子主動邀約女子?他忍不住側目打量顧清卿——只見她玉骨冰肌,一雙秋水明眸瀲滟生輝,朱唇不點而艷。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朦朧光暈,恍若畫中仙娥。不似那種張揚的美,而是那種靈動、鮮活的美。
吳驍忽然就明白了。這姑娘的美不在皮相,而在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靈氣——就像山澗清泉,看似溫軟,實則暗藏韌勁。
顧清卿心知這是無法拒絕的“邀請”。父親的最近的異常忙碌,以及蕭晏對當年滅門案的關注,都讓她不得不謹慎應對。
“清卿自當遵從王爺吩咐。”顧清卿福身應道,心中卻已暗自思量對策。
蕭晏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顧清卿從藥鋪回到家時,天色已近黃昏。馬車轆轆駛入顧府,她心頭卻始終盤旋著蕭晏那句“顧小姐暫且留在王府,莫要離開”。如果說前面還覺得是一種推測,那現在顧清卿基本確定簫宴在暗地調查父親。一股不安涌上心頭,她知道,蕭晏絕非善類,他步步為營,他像躲在暗中捕食的狼,而父親,如今正是他的獵物。
剛下馬車,老管家弘德叔便迎了上來,臉上帶著一絲喜色:“小姐,老爺回來了,正在書房呢!”
顧清卿聞言,心中一松,隨即又是一緊。父親能回來就好,可蕭晏的“邀請”,定會讓父親更加憂慮。她讓丫鬟春桃提著藥鋪打包好的幾包藥材,自己則端著剛熬好還冒著熱氣的藥,快步往父親的書房走去。
剛走到半路,只見趙姨娘端著一盞茶水從前廳出來,正要往書房的方向去。趙姨娘是母親的貼身侍女,當年母親從江南回來不久便染病去世。臨終前,母親不忍與自己情同姐妹的侍婢無依無靠,便讓父親將她納為妾室。趙姨娘對母親忠心耿耿,自幼便對顧清卿多加照拂。母親去世后,她更是悉心照料父親,對顧清卿也愛護有加。顧清卿對此一直心存感激。
“姨娘,父親可是在書房?”顧清卿問道。
趙姨娘見是顧清卿,眉眼間露出一絲柔和:“是啊,一回府就去了書房,連茶水都顧不上喝。我正要給他送去。”說著,她看到顧清卿手中的藥包和食盒,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便直接改口道:“你順路送過去吧。”
顧清卿點點頭,接過茶盞,與趙姨娘錯身而過。她步履匆匆,心中揣著對父親的擔憂,他雖不知蕭晏的目的,但也察覺到這件事對父親來說是禍不是福。
推開書房的門,顧參安正伏案疾書,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見是顧清卿,緊繃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笑容。
“卿兒回來了。”顧參安放下筆,揉了揉眉心。
“父親,您可回來了!”顧清卿將藥和茶水放在桌上,關切地說道:“女兒去藥鋪給您拿藥,掌柜說您最近操勞過度,可得好好休息。”
顧參安接過茶盞,喝了一口熱茶,暖意順著喉嚨流淌而下,他才感到一絲放松。他看著女兒擔憂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顧清卿將藥材一一擺好,然后將藥鋪的遭遇和蕭晏的“邀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親。怕父親擔憂她隱瞞蕭晏話語中的試探與暗示。
顧參安聽完,臉色越發凝重。他沉吟片刻,嘆了口氣:“這個睿親王,果然深不可測。他讓你協助處理國庫賬目,絕不僅僅是為了你的聰慧。”
“父親多慮了,前段時間聽師傅說簫王爺在查當年的江南滅門一案,或許他只是想從女兒這里了解一二罷了。”顧清卿故作輕松,仿佛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顧參安聽到“江南滅門一案”愣了一下,隨即無奈的笑了一下,“到底還是瞞不過你。”
顧參安看著女兒,眼神中充滿了疼惜與擔憂。他自然知道蕭晏的用意,當年睿王府滿門喋血,正是他親手將染血的案卷呈上御前,以“流寇劫財“四字掩蓋了江南世家的暗涌。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經身在漩渦了。
可蕭湛——這個從滅門血案里爬出來的孤狼,早已將仇恨淬煉成刀。朝野上下誰人不知,那位笑談間便能讓人家破人亡的活閻王?他怕女兒被卷入這場權利的漩渦,身不由己。
“卿兒,你此番入府,務必小心謹慎。”顧參安語重心長地說道,猶豫了一下又說到:“他若問起當年滅門案或.......關于.江南漕運的任何細節,你都只說一知半解,不可多言。切記,言多必失。”
“女兒明白。”顧清卿點頭。
顧參安又想了想,才繼續道:“為父會與你一同前往王府。這般公事,本就該為父親自處理。”
顧清卿心中一暖,父親雖然身處困境,卻依舊處處為她著想。
“父親,漕運之事,女兒確有許多疑惑。”顧清卿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藥材之事引發的聯想,以及她對漕運賬目的一些看法說了出來。她從小耳濡目染,對漕運之事并非一無所知,只是從不敢在人前多言。
顧參安聽著女兒的分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贊賞。他沒想到女兒對漕運的了解竟如此深入。
“卿兒,你的確比為父更敏銳。”顧參安苦笑一聲,“看來,這些年你跟著為父,倒是學到了不少東西。”
“父親,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顧清卿問道。
顧參安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堅定:“蕭湛如若要查國庫虧空,與漕運案息息相關。為父會盡量配合他,但也絕不能任由他擺布。至于你……你就暫且與為父一同前往。他若執意讓你處理賬目,你就小心應對,多看少言。”
顧清卿點頭,她知道,這將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三日后,顧參安攜顧清卿前往睿親王府。甫一踏入朱漆銅釘的王府正門,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便讓顧清卿心頭一凜。
府中格局恢弘大氣,五進三落的院落沿著中軸線次第展開,飛檐斗拱皆用玄色琉璃,在日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不同于尋常權貴府邸的金碧輝煌,這里的陳設古樸厚重——回廊兩側立著青銅燈樹,處處透著不怒自威的皇家氣派。
顧清卿目力極佳,一眼便瞧見影壁后持刀而立的侍衛。那些人身著玄甲,腰佩金符,連呼吸節奏都整齊劃一。更令她心驚的是,每隔十步就有一處暗哨。這般森嚴的戒備,莫說尋常官員,便是六部尚書的府邸也難望其項背。
“父親...“她低聲輕喚,卻見顧參安微微搖頭。
看到顧參安,蕭晏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并未表現出絲毫驚訝。他將顧參安引至正廳商議,而顧清卿則被請入書房,名曰“協助王爺處理公務”。
書房內,蕭晏將幾本厚厚的賬冊推到顧清卿面前。這些賬冊,皆是漕運往來記錄和各地府庫的收支明細。
“顧小姐請看,這些便是需要清查的賬目。”蕭晏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顧清卿深吸一口氣,開始翻閱。她的目光在賬冊上快速流轉,不時停頓,又繼續向下。蕭晏則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顧清卿在賬冊中發現了一些端倪,那些看似合理的支出,實則暗藏玄機。她的目光銳利,幾乎能透過數字看到隱藏在背后的勾當。然而,她謹記父親的叮囑,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將可疑之處標記出來。
蕭晏看著她,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知道,她正在努力隱藏自己的鋒芒,但這反而讓他更加覺得有趣。
“顧小姐可有什么發現?”蕭晏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顧清卿放下賬冊,秀眉微蹙:“王爺,這些賬目看似毫無破綻,實則有幾筆銀錢去向不明,且耗損過大,遠超尋常。”
蕭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顧小姐果然慧眼如炬。這些賬目,連本王身邊的幾位老臣都束手無策,顧小姐卻能一眼看出端倪。”他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讓顧清卿感到一絲不適。
他起身,走到她身側,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帶著一股她熟悉的古舊墨錠香,讓她感到心頭一顫。
“顧小姐不必謙虛。你并非碰巧,而是有著過人的天賦。”蕭晏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蠱惑人心的低語,“本王知道,顧小姐在漕運方面頗有見地,甚至比顧大人更為敏銳。”
顧清卿猛地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目光。她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怎么會知道?她只在私下里和父親偶爾談論過這些。
“王爺從何得知?”顧清卿強作鎮定。
蕭晏在她身后的書架上取下一卷竹簡,淡淡道:“本王耳目眾多,自然略有耳聞。”他的目光掃過她,帶著一絲玩味,“顧小姐,這世上許多事情,并非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有些真相,需要你親自去挖掘。”
顧清卿感到一陣無形的壓力。她知道,蕭晏在試探她,也在引誘她。
“王爺所言,清卿愚鈍,不甚明白。”顧清卿垂下眼眸,不愿與他正面交鋒。
蕭晏輕笑一聲,笑聲低沉而富有磁性,卻讓顧清卿感到一絲涼意。他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顧小姐冰雪聰明,豈會不明白?本王需要顧小姐的才智,更需要顧小姐的……信任。”
他的話語意味深長,帶著一種莫名的親昵,讓顧清卿的臉頰微微發熱。
“王爺有何吩咐,盡管直言。”顧清卿盡量裝作不明白其中深意,故作一臉單純的問道。
蕭晏直起身子,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目光深沉地看著她:“顧小姐,漕運案牽涉甚廣,絕非表面上的山寇滅門那么簡單。先父之死,都不過是冰山一角。幕后之人勢力龐大,他們掌控著整個江南的漕運命脈,甚至延伸到朝中。本王需要一個能與本王并肩作戰,且能看透一切的........盟友。”
顧清卿心頭一震,蕭晏這番話,無疑是向她透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她知道,他是在向她展示他的實力,也在引誘她向他靠攏。
“王爺為何如此信任清卿?”顧清卿不解。
蕭晏放下茶盞,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因為你足夠聰明,足夠敏銳。更重要的是……”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更重要的是,本王相信你。”
他的話語讓顧清卿心中一動,她感受到了他話語中蘊含的真誠,但這真誠之中,也夾雜著冰冷的算計。
“王爺想讓清卿做什么?”顧清卿問道。
蕭晏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寒冬中的一縷陽光,卻又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寒意:“本王需要顧小姐協助本王,找出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蠹蟲,讓他們付出代價。”
顧清卿心中一凜,指節在袖中微微發白。蕭晏這哪里是拋出橄欖枝,分明是下了一著明棋。
她垂眸淺笑,語氣恭敬卻不失分寸:“王爺厚愛,清卿愧不敢當。閨閣女子見識淺薄,于朝堂之事不過略知皮毛,只怕會誤了王爺的大事。“她抬眸直視蕭晏,眼中清澈見底,“還請王爺另擇賢能。“
蕭晏把玩著手中的青玉扳指,忽而輕笑一聲:“顧小姐過謙了。“他起身踱至窗前,陽光在他玄色錦袍上投下斑駁光影,“不過本王素來不喜強求。“轉身時,眼底閃過一絲意味深長,“今日勞煩顧小姐走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