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刻，金鑾殿檐角銅鈴隨晨風輕響，十二道銅鐘余韻在丹墀上流淌。沈明珠跪坐在東宮偏殿的纏枝蓮紋軟毯上，聽著隔院傳來的朝臣爭執聲——柳尚書的彈劾之辭混著玉笏相擊的脆響，如利刃般劈開晨霧：“沈相府縱女私刑，實乃朝堂之恥！“她垂眸望著膝前投下的蝶形陰影，腕間翡翠鐲已摘落案頭，內側纏枝蓮紋在晨光中泛著冷玉微光。
“沈小姐對柳愛卿的彈劾，可有話說？“紀承澤指間夾著鵝毛管筆，在彈劾折上圈住“私設公堂“四字，墨玉般的眼眸掠過她緊攥的袖擺，“昨夜戶部來報，永熙十五年的貢品黃冊，恰好缺了西域金粉蝶翼的記錄。“
袖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沈明珠面上卻泛起惶惑：“回殿下，民女在尚書府地牢聽聞...“她解下腰間金絲繡蝶香囊，指尖劃過囊口銀線時，三片殘缺蝶翼跌落在案，“柳茵茵曾說，貢品清單是她母親親手篡改。“蝶翼邊緣的鋸齒狀缺口，恰與戶部檔案里的殘頁紋路吻合。
紀承澤接過蝶翼時，指尖觸到香囊內殘留的西域迷香——那種帶著沙棗氣息的異香，正是去年冬日皇后安神湯中被檢出的禁藥。他忽然輕笑，將蝶翼拍在柳尚書的彈劾折上：“柳愛卿，你女兒指認這蝶翼來自貢品，你作何解釋？“
殿內玉階生寒，柳尚書望著案頭蝶翼，忽覺喉間發苦。上月沈丞相送來的密信還在袖中，信中“共圖大事“的字跡此刻看來，竟像極了精心編織的羅網——從沈明珠入選太子妃開始，從瓊華宴的毒針到地牢的蝶翼，原來都是引他入彀的餌。
“陛下明鑒！“柳尚書突然重重叩首，玉笏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沈夫人外祖家通敵，當年正是用金粉蝶翼傳遞密信...“話未說完，殿外傳來通報，西域使團的駝鈴聲混著金箔碰撞聲傳來。
沈明珠指尖驟然收緊，袖中暗藏的銀針在袖緞上劃出細響——那支以西域迷香浸泡七日的銀針，此刻正貼著小臂內側。她看著鎏金巨匣抬入殿內，匣面鏨刻的金粉蝶紋在陽光中展翅欲飛，與她昨夜暗衛偽造的貢品清單上的印鑒分毫不差。
“啟稟太子殿下，“為首“使者“呈上羊皮卷，袖口露出的西域刺青在燭火下泛著暗紅，“永熙十五年貢品清單在此，柳大人當年少報二十片金粉蝶翼，其中十片...“他指尖劃過朱砂批注，“著沈相府簽收。“
殿內朝臣交頭接耳聲驟起，如沸水煮雪。沈丞相手捧辭呈穩步出列，青玉腰帶撞擊聲與心跳同頻：“臣教子無方，懇請卸任丞相之職。“他抬頭時，目光與紀承澤在繚繞的檀香中相撞——昨夜后園密談時的默契，此刻都凝在這一拜之中。
紀承澤接過辭呈，指尖撫過“教子無方“四字的飛白筆鋒，忽然將折子擲回：“沈愛卿說笑了，令媛在瓊華宴上智破毒針，又于地牢尋得關鍵證據，分明是閨閣典范。“他轉向面色灰白的柳尚書，笑意漸冷，“倒是柳愛卿，貢品數目不清，閨訓不嚴，這戶部尚書之職...“
退朝鐘響時，沈明珠仍跪在偏殿，聽著殿外靴聲漸遠。紀承澤將羊皮卷收入暗格的輕響，混著炭盆中貢品黃冊燃燒的噼啪聲，在空殿內格外清晰。她知道，那些蓋著柳尚書印鑒的偽證，終將成為壓垮尚書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小姐可知，“紀承澤忽然走近，月白水袖帶起的風里混著金粉墨香，“皇后今早送了本宮一盆金粉蝶蘭，說與小姐香囊中的氣息相似。“他忽然俯身，鼻尖幾乎觸到她鬢間茉莉簪，“但本宮知道，這迷香...與當年沈夫人棺槨中滲出的藥味，一模一樣。“
袖中銀針突然刺痛掌心，沈明珠抬眸時已盈滿淚水：“殿下說笑了，民女怎會...“話未說完，殿外傳來綠梅的驚呼，她附耳時帶來的戰栗，比袖中銀針更冷：“柳小姐割腕了，血書說...說老爺當年害死了夫人。“
紀承澤望著她驟然蒼白的臉，忽然輕笑，指尖劃過她顫抖的肩線：“柳小姐倒是聰明，知道用閨閣秘辛做最后的刀。“他抬手吩咐暗衛，“去尚書府傳柳茵茵，若她還有力氣，便帶她來本宮面前，細細說說...沈丞相如何'害死'發妻。“
沈明珠盯著案頭晃動的燭影，忽覺唇齒間泛起苦意。三年前雪夜的記憶如金粉般簌簌落下：母親臥榻上的參湯騰起熱氣，她握著銀針的手在袖中隱忍不發，直到看見湯色轉為暗紅——那是她親手調入的，能催發西域蛇毒的最后一味藥。
“沈小姐，“紀承澤遞來繡著金粉蝶的帕子，帕角纏枝蓮紋與她腕間玉牌暗紋相契，“你掌心的血，染紅了本宮的帕子。“他望著她接過帕子的指尖，忽然低笑，“知道本宮為何留你嗎？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用最溫柔的淚，藏最鋒利的刀。“
暮色漫進殿內時，沈明珠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在青磚上投出銀針般的細影。紀承澤轉身時衣擺掃過她的鬢發，帶來的最后一句話，讓她指尖驟然收緊：“明日起，沈小姐便住到通明殿吧——本宮要看著，這盤纏了十年的金粉蝶局，如何收線。“
遠處尚書府傳來犬吠，柳茵茵倚在雕花窗邊，看著腕間繃帶滲出的血珠。火盆里未燒盡的血書殘頁上，半只金粉蝶的輪廓漸漸焦黑，旁邊未及寫完的字跡在火星中明滅：“沈相府的聘禮...是半片蝶翼，也是半份通敵密信...“
她忽然輕笑，指尖撫過頸間細鏈——那里藏著半片蝶翼，背面刻著的，是沈丞相當年寫給西域商人的密約。金粉蝶翼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如同她眼中未滅的恨意：沈明珠，你以為毀了尚書府便算贏？真正的棋局，此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