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的秋日總是來得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涼風穿過重重宮闕，將銀杏葉染成金黃，鋪滿了前殿的玉階。十八歲的嬴雪站在藏書閣的窗前，指尖輕輕摩挲著竹簡上整齊的秦篆，目光卻越過宮墻，望向遠處模糊的山影。

“公主，陛下召所有公子、公主前往麒麟殿。“侍女在門外輕聲稟報。

嬴雪的手指微微一頓，竹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知道了。“她放下手中正在研讀的《韓非子》，整理了一下素白的深衣。鏡中的少女眉目如畫，卻有一雙過分冷靜的眼睛——那是嬴政的眼睛。

麒麟殿內，十幾位公子公主已按長幼序列站立。嬴雪的位置不前不后，恰如她在父親心中的分量——不算受寵，但也不曾被遺忘。

“今日考校三事。“嬴政的聲音從高處傳來，不怒自威，“法家精要、六國方言、軍陣變化。“

嬴雪看到幾位兄長額上已滲出細汗。她垂眸靜立，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這是秦國即將統一六國的前夕，父親對子女的要求越發嚴苛。

輪到嬴雪時，她先是以清晰的邏輯闡述了法家“法、術、勢“的辯證關系，又補充道：“然則商君之法過于嚴苛，兒臣以為可適當參酌儒家仁愛之說，剛柔并濟。“

殿內一片寂靜。李斯微微挑眉，王綰則捋須不語。嬴政的目光在女兒身上停留了片刻，無人能讀懂那深邃眼神中的含義。

“楚語如何說'一統天下'？“皇帝突然問道。

嬴雪用標準的楚地方言回答后，又補充了齊、燕兩國的說法，甚至指出了三地發音的微妙差異。

“善。“嬴政輕輕頷首，這是今日他給出的第一個肯定。

考校結束，嬴雪被單獨留下。嬴政走下龍座，黑色龍袍掃過玉階，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你母親是楚國人。“這不是問句。

“是。“嬴雪輕聲回答。那位早逝的楚國美人在她記憶中只剩下一縷幽香和半塊玉佩。

“明日廷議，你可在屏風后聽政。“

嬴雪猛地抬頭，對上父親深不可測的眼睛。這是皇子們才有的待遇。

廷議上，大臣們正在爭論對新征服的韓國貴族應采取懷柔還是強硬政策。嬴雪躲在雕花屏風后，呼吸都放得極輕。

“六國貴族心懷故國，不殺必為后患！“一位將軍聲音如雷。

“殺之則失天下士人之心，不如以秦法教化。“王綰據理力爭。

嬴政始終未發一言，直到李斯提出將韓國貴族遷往咸陽監視居住的折中之策，皇帝才微微點頭。

嬴雪在袖中攥緊了手指。她看到父親眼中不僅是征服的欲望，還有一種近乎執念的使命感——他要的不只是六國的土地，還要天下人的臣服之心。

離開麒麟殿時，嬴雪在回廊拐角處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異母兄長嬴廉正與一個身著楚地服飾的男子低聲交談。那人遞過一個錦囊，嬴廉迅速收入袖中。

楚國人？在咸陽宮內？

嬴雪閃身躲入陰影中，心跳如鼓。她認得那錦囊上的紋樣——與她母親留下的玉佩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