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火光微微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拉得很長。
嬴雪小心翼翼地給白晉換上新的藥膏，他肋間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但高燒仍未退盡。白晉半靠在石壁上，臉色蒼白如紙，卻在嬴雪手指不小心碰到傷處時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疼就叫出來。“嬴雪輕聲道，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
白晉搖搖頭，反而握住她的手腕：“夠了...你的藥不多了...留著...“
“閉嘴。“嬴雪瞪他一眼，卻掩不住眼中的心疼，“你知道我為了救你冒了多大風險嗎？要是你敢死...“
話未說完，喉嚨卻哽住了。這幾日的擔憂、恐懼，還有在趙高府外蹲守的艱辛，一下子涌上心頭。一滴淚水不受控制地落在白晉手背上。
白晉怔住了。在他記憶中，嬴雪永遠是那個冷靜自持的秦國公主，即便在生死關頭也極少落淚。此刻的淚水，比任何言語都更讓他心痛。
“對不起...“他艱難地抬起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我答應你...不會死...“
嬴雪抓住他的手，十指緊扣：“你最好記住這個承諾。“她的聲音還帶著哽咽，卻已恢復了些許往日的強勢，“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白晉唇角微微上揚：“臣...謹記公主懿旨。“
這句玩笑般的回應讓山洞里的氣氛輕松了些。嬴雪取來水囊，扶起白晉讓他喝了幾口。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遠處的搜捕聲也漸漸平息，只有偶爾傳來的犬吠提醒著危險尚未遠離。
“嬴雪。“白晉突然正色道，“為什么冒險救我？以你的身份...“
“因為你需要被救。“嬴雪打斷他，眼神堅定，“就像你當初在新鄭救那些宮女一樣，需要理由嗎？“
白晉深深看著她，眼中情緒翻涌。許久，他輕聲道：“從今往后...白晉愿隨公主...不論生死。“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嬴雪心頭一熱。她知道，這個承諾來自一個曾立誓為趙國復仇的劍客，分量有多重。
“好。“她簡短地回應，卻將他的手握得更緊，“那么現在，告訴我淳于越臨終前還說了什么？那句'亡秦者非胡非...'“
白晉眉頭緊鎖，回憶道：“師父說...亡秦者非胡非周...后面的話被箭矢打斷了。“
“非胡非周？“嬴雪猛地坐直，“胡指胡亥，周...是指周王室？“她下意識摸向胸前的玉佩——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白晉點頭：“我也這么想。但周室已滅多年，如何亡秦？除非...“他突然停住，看向嬴雪，“你母親...“
“周王室旁支后裔。“嬴雪低聲確認，“但母親早逝，除了這枚玉佩什么都沒留下。“她猶豫片刻，還是將玉佩取下遞給白晉，“你看看這個。“
白晉仔細檢查玉佩，突然在某個隱蔽的凹點按了一下。玉佩應聲分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微型地圖和絹帛信。
“你知道這個機關？“嬴雪驚訝道。
“趙國王室也有類似的密匣。“白晉展開絹帛，借著火光閱讀上面的字跡，臉色越來越凝重，“你母親...她預見了秦的滅亡？“
嬴雪湊近他：“信中提到'亡秦者胡'，但你說淳于越說'非胡非周'...這其中必有矛盾。“
兩人陷入沉思。外面的風呼嘯著穿過山縫，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許久，白晉打破沉默：
“或許...亡秦者既非胡亥，也非周室，而是...“他看向嬴雪，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兩者的結合？“
嬴雪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胡亥若繼位，暴政必更甚于今，民不聊生，天下必反。“白晉分析道，“而周室雖滅，但天下人仍懷念周禮。若有一個兼具兩者血脈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嬴雪身上，沒有說完。嬴雪卻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驟變：“你懷疑我？“
“不！“白晉急忙否認，“我是說...趙高或許在利用這一點。他囚禁我，可能就是想通過我接近你...“
這個推測讓嬴雪脊背發涼。趙高若真在謀劃什么，必定比表面看起來的更深遠、更危險。
“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胡亥繼位。“她堅定地說，“必須確保扶蘇兄長登基。“
白晉點頭表示贊同，卻又憂慮道：“但扶蘇公子遠在上郡，而陛下...若真如傳言病危...“
“所以我們要做兩手準備。“嬴雪眼中閃爍著決心的光芒，“一方面派人聯絡扶蘇兄長，讓他做好準備；另一方面，我必須回到父皇身邊，確保遺詔無誤。“
白晉掙扎著坐直身體：“太危險了！趙高一定在守株待兔...“
“所以需要你的幫助。“嬴雪按住他的肩膀，“你不是說要追隨我嗎？現在我需要你養好傷，然后...“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令牌——那是韓談給白晉的“蒼鷹“信物。“我需要你聯系'蒼鷹'的人，但不是為了復國，而是為了阻止更大的動亂。“
白晉接過令牌，神色復雜：“你要我利用師父的組織...做違背他意愿的事？“
“不。“嬴雪搖頭，“是為了完成他真正的愿望——讓天下人不再受苦。想想看，若胡亥繼位，戰火重燃，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你行醫救得了十人百人，但若能助扶蘇上位，推行仁政，救的將是天下蒼生！“
火光映照下，嬴雪的側臉如同雕塑般堅毅。白晉凝視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秦國公主。她談論的不是權力，不是地位，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你變了。“他輕聲說，“不再是那個只知宮廷權謀的公主了。“
嬴雪苦笑：“或許是因為看到了宮墻外的世界吧。記得你帶我去看的貧民區嗎？那些孩子...他們不該活在恐懼和饑餓中。“
白晉突然單膝跪地，不顧傷口疼痛，行了一個標準的臣子禮：“白晉愿輔佐公主與扶蘇公子，還天下太平。“
嬴雪連忙扶起他：“別這樣！你的傷...“
“值得。“白晉堅定地說，“若扶蘇真能如你所言推行仁政，白晉甘愿放下趙國舊恨。“
這句話的分量，嬴雪完全明白。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詳細闡述她的構想：“扶蘇兄長崇尚儒家，主張寬刑薄賦。但他也明白，六國初定，需要強力的法治維持穩定。我設想的是'外法內儒'之策...“
她蘸水在石板上畫出一個簡圖：“對外維持強大的軍事威懾，確保六國余孽不敢輕舉妄動；對內逐步減輕徭役賦稅，休養生息。同時統一文字度量衡，但保留各地風俗文化...“
白晉認真傾聽，不時補充一些民間實情。兩人討論得越來越深入，從稅制改革到醫館設立，從官吏選拔到邊防守備...小小的山洞仿佛成了決定天下命運的議政殿。
“還有一事。“白晉突然想起什么，“徐福的出海計劃，必須阻止。那將耗費巨資卻毫無意義。“
嬴雪點頭：“我已向父皇呈上丹藥有毒的證據，但他對長生的執念...很難完全破除。“她嘆了口氣，“若扶蘇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停止這類勞民傷財的求仙工程。“
夜深了，外面的風聲漸歇。兩人靠著石壁稍作休息，共披一件外袍御寒。
“嬴雪。“白晉在黑暗中輕聲問，“若一切順利，扶蘇繼位后...你有什么打算？“
嬴雪沉默片刻：“繼續輔佐兄長，直到天下真正安定。然后...“她的聲音變得很輕，“或許找個安靜的地方，開間醫館，像你一樣救死扶傷。“
“那公主之位...“
“天下太平之日，誰還在乎一個公主的頭銜？“嬴雪輕笑，“倒是你，愿意做個鄉野郎中嗎？“
白晉的手在黑暗中找到了她的：“有你在，哪里都行。“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嬴雪心頭滾燙。她知道，這個承諾意味著白晉已經徹底放下了趙國遺民的身份，選擇了與她共同的道路。
正當兩人沉浸在這難得的寧靜時刻，遠處突然又傳來犬吠聲和士兵的呼喝。嬴雪立刻警覺地坐直身體：“搜山的又來了。“
白晉強撐著站起來：“我們得換個地方。“
嬴雪迅速收拾痕跡，白晉則從藥囊中取出幾味藥材，撒在洞口處：“這能干擾獵犬的嗅覺。“
兩人配合默契，無需多言便分工明確。嬴雪布置疑陣引開追兵注意，白晉則設置藥障掩蓋行蹤。盡管他傷勢未愈，動作卻依然精準利落。
“這邊。“嬴雪發現一條隱蔽的山路，“通往溫泉宮后山，那里守衛較少。“
白晉點頭，卻在邁步時突然踉蹌了一下。嬴雪立刻扶住他：“撐得住嗎？“
“沒事。“白晉咬牙道，“只是...若我拖累你...“
“又說傻話。“嬴雪干脆架起他的手臂，“要走一起走。“
兩人沿著崎嶇的山路艱難前行。白晉的體溫又開始升高，呼吸越發急促，但他堅持自己行走，不愿成為嬴雪的負擔。
“看！“嬴雪突然指著遠處，“那是溫泉宮的燈火！“
在群山環抱中，一片建筑群隱約可見，其中最醒目的是中央一座燈火通明的宮殿——那必定是嬴政的居所。
“父皇一定在那里。“嬴雪聲音緊繃，“我必須去見他，確認他的狀況...還有遺詔...“
白晉握緊她的手：“我陪你。“
“不行！你現在的狀態...“
“要么一起，要么都不去。“白晉態度堅決，“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涉險。“
嬴雪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知道無法說服他。最終，她妥協道：“我們先找個地方隱蔽，觀察情況。若有機會，再設法潛入。“
兩人在溫泉宮外圍的一處密林中找到獵人廢棄的草屋，暫時安頓下來。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宮門的動靜——守衛比平日多了三倍，且都是趙高的親信。
“情況不妙。“嬴雪憂心忡忡，“趙高已經完全控制了出入口。“
白晉仔細觀察守衛的輪換規律，突然指向一隊端著藥罐的侍女：“看，那是送往陛下寢宮的藥膳。或許...“
嬴雪眼前一亮：“我可以混入侍女隊伍！“
“太危險了。“白晉反對，“若被認出...“
“我有辦法。“嬴雪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這是鄭夫人的信物。她近日隨駕來驪山，我可以說奉她之命前來侍疾。“
計劃雖冒險，卻是唯一可行之路。白晉最終勉強同意，但堅持要在宮墻外接應：“若你兩個時辰內不出來，我就...“
“你就立刻離開，去找蒙毅和王離，按計劃行事。“嬴雪打斷他，“這是命令。“
白晉苦笑：“你越來越像個將軍了。“
嬴雪湊近，在他唇上輕輕一吻：“等我回來。“
沒等白晉回應，她已轉身離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中。白晉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手指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嘴唇，那里還殘留著溫軟的觸感。
他取出懷中的“蒼鷹“令牌，眼神逐漸堅定。無論今夜結果如何，他都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為趙國復仇，而是為一個更好的天下，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