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囚禁嬴雪的偏殿。
殿門被推開,嬴政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殿內瞬間被一股沉重的帝王威壓籠罩。
嬴雪起身,平靜行禮,心中卻因白晉的安危而翻涌。她已從夏至處得知殿外驚變的大概。
嬴政沒有立刻開口,目光銳利地掃過女兒,最終落在她胸前那枚溫潤的白玉佩上。他緩步走近,無形的壓力讓空氣凝滯。
“你,很好?!辟_口,聲音聽不出喜怒,“送來的‘刀’,很鋒利?!?/p>
嬴雪心頭一緊,知道父皇指的是白晉和他帶來的證據。她垂眸:“兒臣不敢。白晉所為,皆出于醫者本心與對陛下安危的憂慮?!?/p>
“醫者本心?憂慮?”嬴政冷哼一聲,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還是…你的授意?”
“兒臣身處囚籠,如何授意?”嬴雪抬起頭,目光清澈卻堅定,“白晉所為,是他自己的選擇。兒臣只是…沒有阻止?!?/p>
嬴政盯著她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忽然,他伸出手,并非撫摸,而是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指向她胸前的玉佩:“此物,你一直貼身佩戴?”
嬴雪心中警鈴微作,護住玉佩:“是母妃遺物,兒臣視若珍寶?!?/p>
“珍寶?”嬴政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有追憶,有冷硬,還有一絲…忌憚?“你可知,這并非尋常飾物?”
嬴雪心跳加速,面上不動聲色:“兒臣只知是母妃心愛之物,寄托哀思?!?/p>
“哼,心愛之物?”嬴政收回手,負于身后,踱開兩步,“此乃楚國王室秘藏之‘玉鑰’!非金非玉,其材特異,水火不侵,刀兵難傷!”
嬴雪心中劇震!玉鑰?楚國寶藏?母妃從未提及!
嬴政的聲音如同揭開塵封的史冊:“昔年楚王為防不測,集舉國之力,秘藏一筆足以復國的巨資與關乎楚國命脈的圖冊、典籍于某絕密之地。開啟此秘藏,非兵符,非王印,需三枚‘玉鑰’合一!此乃其一!”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嬴雪:“你母妃,乃楚國王室旁支貴女!此玉鑰,便是她嫁入秦宮時,楚王秘賜的‘護身符’與…‘復國火種’!她至死未將其交出,反而留給了你!”
真相如同驚雷在嬴雪腦海中炸響!原來如此!難怪母妃臨終前緊握此玉,目光復雜難言!難怪父皇對這塊玉如此在意!這哪里是簡單的遺物?這是足以撼動天下的財富和秘密!是母妃留給她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護身符與…責任?
“趙高那閹奴,處心積慮接近你,你以為僅僅是為了對付扶蘇或朕?”嬴政的冷笑帶著洞悉的寒意,“他真正覬覦的,是你手中這枚玉鑰!他以為掌控了胡亥,再得此鑰,便可挾制天下!可笑!”
嬴雪緊緊握住玉佩,溫潤的玉石此刻仿佛重若千鈞。寶藏…復國…她從未想過,這枚承載著對母親思念的玉佩,竟關聯著如此沉重的歷史漩渦!
“父皇告知兒臣這些…”嬴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為何意?”
“為何意?”嬴政目光深沉地看著她,那眼神中不再是單純的帝王審視,似乎多了一絲…復雜的考量,“朕告訴你,是讓你明白此物之重!明白你身處何地!明白…你母妃當年,為何寧死也要守住它!”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此物在你手中,是禍非福。六國余孽、朝中野心之輩,皆會如蠅逐臭!即日起,此玉由朕…暫為保管!”
嬴雪心頭一緊!父皇要拿走玉佩?這不僅是剝奪母親的遺物,更是剝奪她可能擁有的最后底牌!
“父皇!”她下意識地護住胸口,“這是母妃留給兒臣唯一的念想!兒臣…”
“念想?”嬴政打斷她,聲音陡然轉厲,帶著帝王的冷酷,“在帝王家,最無用的便是兒女情長的念想!它能保你命嗎?還是能保這江山穩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母妃便是前車之鑒!”
他伸出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拿來!”
嬴雪看著父皇那只骨節分明、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手,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憤與無力。她明白了,父皇告知真相,并非信任,而是警告和徹底收繳!他要將一切可能引發動蕩的因素,包括這枚玉鑰,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解下頸間的紅繩。那枚溫潤的白玉佩,帶著母親的體溫和她最后的眷戀,靜靜地躺在掌心。她最后看了一眼玉佩上熟悉的云紋,仿佛看到了母親溫柔的笑靨。
然后,她將它放入了嬴政等待的掌心。動作緩慢,如同剝離自己的一部分。
玉佩入手冰涼,嬴政合攏手掌,感受著那奇特的材質和沉重的分量。他看也沒看嬴雪瞬間蒼白的臉,轉身走向殿門。
“至于你…”嬴政在門口頓住腳步,沒有回頭,“禁足解除。即日起,協助李斯處理徐福案善后事宜,清查其黨羽斂財、強征民力等罪證,擬奏章上報?!?/p>
協助李斯?嬴雪猛地抬頭!父皇這是…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推到李斯的對立面?是制衡?還是…新的考驗?
“嬴雪。”嬴政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最后的、冰冷的告誡,“記住今日。記住你母妃的結局。帝王之路,容不得半分天真與私情。想活下去,想護住你想護的人…”他微微側首,余光掃過嬴雪,“就拿出你作為大秦公主,作為…朕的女兒,該有的手段和覺悟!”
殿門轟然關閉,隔絕了帝王的身影,也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嬴雪獨自站在空曠幽暗的殿中,手中空余那根失去玉佩的紅繩,冰冷地纏繞在指間。
玉佩被奪走了。
白晉被囚禁在太醫署。
父皇冷酷的告誡猶在耳邊。
而新的任務,是與老謀深算的李斯周旋。
她失去了母妃的遺物,失去了與白晉的聯系,卻被迫踏入了更兇險的權力漩渦中心。胸中空落落的,仿佛被剜去了一塊。但嬴政最后那句話,如同冰錐刺入心底——**“想活下去,想護住你想護的人…就拿出該有的手段和覺悟!”**
嬴雪緩緩收緊手指,將那根冰涼的紅繩死死攥在掌心,幾乎要嵌入血肉。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微微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繭而出的冰冷決絕。
手段…覺悟…
母妃,您用生命守護的秘密,女兒定不會讓它淪為野心家的工具!
白晉,等我!
父皇,這盤棋,女兒…奉陪到底!
她抬起頭,望向緊閉的殿門,眼中最后一絲迷茫和脆弱被徹底凍結、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如寒潭般深不見底的冷靜,和一絲初露鋒芒的、屬于真正棋手的銳利光芒。風暴已將她推至浪尖,她已無路可退,唯有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