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咸陽宮的喧囂漸歇。嬴雪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屏退左右,獨自走向宮苑深處一處僻靜的偏殿。那里,剛剛被秘密釋放、軟禁于此的白晉,正等待著她的到來。
推開殿門,昏黃的燈光下,白晉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但脊梁依舊挺直。他臉上帶著囚禁后的疲憊,眼中卻無半分頹唐,見嬴雪進來,立刻躬身行禮:“公主。”
“阿晉!”嬴雪快步上前,扶住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與痛惜,“受苦了。”她仔細打量著他,確認他身上并無明顯傷痕,才略略松了口氣。父皇終究還是留了情面,或者…是另有考量。
“臣無恙。”白晉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透著堅定,“公主西行在即,不該為臣憂心。”
嬴雪拉著他坐下,親手為他斟了一盞溫水。殿內寂靜,只有燭火搖曳。
“時間不多,阿晉,有幾句話,我必須要囑咐你。”嬴雪的神情變得異常嚴肅,壓低聲音,確保只有兩人能聽見。
“公主請講,臣萬死不辭。”白晉挺直身體,目光灼灼。
嬴雪深吸一口氣,字字清晰:
“**其一,父皇的身體…恐怕比外界所知更糟。**”她看到白晉眼中瞬間閃過驚愕,“我雖遠在深宮,但近身侍奉湯藥的宮人偶有流露。父皇性情越發難測,夜不成眠,精力時有不濟。此乃帝國絕密,亦是大患之始!你需留心,任何關于父皇龍體安康的風吹草動,皆需謹慎觀察,暗中記下,但絕不可打探,更不可外傳!此消息,除你我,暫不可告知第三人,包括阿兄!”她深知扶蘇仁孝,若知父皇病重,恐心神激蕩,影響上郡要務。
白晉重重點頭,面色凝重:“臣明白。龍體安危,牽動國本,臣會如履薄冰。”
“**其二,咸陽,乃至天下,恐將進入多事之秋。**”嬴雪繼續道,眼中憂色更濃,“阿兄北上,我西行,胡亥獨伴君側。李斯雖看似蟄伏,其黨羽遍布朝野,其心難測!趙高雖貶,其陰魂(如趙成)仍在。他們不會甘心失敗,必然伺機而動。咸陽的平靜,只是表象。你留在此處,看似安全,實則…兇險更甚于邊疆!因為你面對的,是看不見的刀!”
白晉眼神銳利起來:“公主是擔心…他們會對我下手?或是利用我?”
“**小心胡亥!更要提防李斯!**”嬴雪斬釘截鐵,語氣帶著寒意,“胡亥心性,你最清楚。他視我為眼中釘,更視阿兄為絆腳石。你是我最信任的近衛,又曾護衛阿兄,更因‘不老花’之事被囚…他若得知你被釋,難保不會遷怒,或借你生事!李斯老謀深算,手段更是陰狠。他若想攪動風云,你…很可能成為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或是一個…突破口!”
她緊緊盯著白晉的眼睛:“阿晉,你務必謹記:低調行事,深居簡出,若非必要,絕不出這偏殿!父皇放你出來,是念舊情,也是給我一個交代,但未必能時時護你周全!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些人的刺!”
白晉感受到了嬴雪話語中沉甸甸的擔憂,他沉聲道:“公主放心,臣會做一柄藏在鞘中的劍,不露鋒芒,靜待時機。絕不主動招惹是非。”
“**其三,若真遇到無法化解的危機,性命攸關之時…**”嬴雪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決斷,“去找**贏肅**!”
“肅公子?”白晉微微一怔。贏肅是宗室子弟,身份貴重,但素來低調,在朝中并無顯赫職位,似乎游離于權力核心之外。
“對,贏肅!”嬴雪肯定道,“他雖不顯山露水,但為人方正,心思縝密,更難得的是…他對阿兄有敬重之心,對帝國亦有擔當。最關鍵的是,他是宗室,胡亥、李斯要動他,多少有些顧忌。我已與他…有過一次深談,留下了信物和暗語。他答應,在危急關頭,會盡力保你周全,并設法將消息送出咸陽!”
這是嬴雪在離開咸陽前,除了王綰之外,埋下的另一條極其隱秘的暗線。贏肅是她深思熟慮后的選擇,身份足夠,立場相對可靠,且不易引起胡亥、李斯一黨的過度警覺。
白晉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和了然:“臣記住了!贏肅公子。若有萬一,臣會設法聯絡。”
交代完最重要的三件事,嬴雪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看著眼前這個陪伴自己多年、忠誠不二的身影,心中涌起強烈的不舍。
“阿晉,”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深深的囑托,“保護好自己。咸陽的風浪,或許比西域的刀劍更難防。活著…等我回來。”
白晉猛地抬頭,眼中似有波瀾涌動。他單膝跪地,抱拳深深一禮,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忠誠:
“公主保重!西行萬里,步步荊棘,望公主務必珍重千金之軀!臣白晉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守此諾!**咸陽有臣在!**靜待公主凱旋!”
“咸陽有臣在!”
這五個字,重逾千斤,是承諾,是堅守,也是風雨飄搖中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嬴雪深深地看著他,千言萬語化作一個用力按在他肩頭的手勢。無需再多言,主仆二人心意已通。
夜色如墨,分離在即。嬴雪最后看了白晉一眼,轉身,決然地步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她身后,白晉保持著跪姿,像一塊沉默的磐石,守衛著這咸陽宮苑中最后一點屬于公主的微光,也守衛著一個關于未來的、沉重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