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潮濕、僅容一人彎腰通行的巖縫仿佛沒有盡頭。嬴雪在前,阿黛拉緊隨其后,兩人在絕對的黑暗中摸索著,依靠著手中僅存的、光芒已變得極其微弱的碧玉葉片指引方向。唯一支撐她們的,是前方越來越清晰的氣流涌動和微弱天光!
不知爬行了多久,就在體力即將再次耗盡之際,一縷真正的、帶著沙漠清晨特有干燥氣息的清冷空氣猛地灌入肺中!同時,一片魚肚白的光亮出現(xiàn)在前方!
“出口!是出口!”阿黛拉的聲音帶著哭腔般的喜悅。
嬴雪心中也涌起難以言喻的激動。她加快速度,手腳并用地爬向那片光亮。刺目的光線讓她瞬間瞇起了眼,但她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帶著沙塵味道的空氣!她們終于鉆出了地底,回到了人間!
眼前是一片被朝陽染上金邊的、連綿起伏的沙丘。她們鉆出的洞口極為隱蔽,位于一個巨大風(fēng)化巖柱的底部,被幾叢頑強(qiáng)的駱駝刺半掩著。回望洞口,里面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地心之旅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只有貼身錦囊中那幾枚溫潤的“源種”和古老皮卷的觸感,以及小腿上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提醒著嬴雪那一切的真實(shí)與沉重。
“公主!看那邊!”阿黛拉突然指著遠(yuǎn)處沙丘的脊線,聲音帶著顫抖。
嬴雪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金色的沙海之上,一桿熟悉的、獵獵作響的**玄鳥旗**正迎風(fēng)招展!旗幟下方,是一支如同黑色磐石般矗立在沙丘上的隊伍!雖然距離尚遠(yuǎn),看不清面容,但那整齊的隊列、閃亮的戈矛甲胄,正是大秦使團(tuán)的標(biāo)志!而在隊伍最前方,一個高大挺拔、如同標(biāo)槍般屹立的身影,正焦灼地舉著遠(yuǎn)望之物(可能是單筒的“千里鏡”雛形),朝著她們這個方向瞭望!
“王離!”嬴雪的心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澀填滿。他還在這里!他還在找她!
“王將軍!我們在這里!”阿黛拉用盡全身力氣,揮舞著手中已經(jīng)黯淡的碧玉葉片,朝著遠(yuǎn)處的隊伍放聲呼喊。
沙丘上的身影猛地一震!他似乎聽到了,迅速放下遠(yuǎn)望之物,緊接著,一聲如同虎嘯般激動、穿透沙漠晨風(fēng)的狂吼響徹天地:
“殿下!!!”
下一秒,那個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獨(dú)自一人從高高的沙丘上狂奔而下!沉重的鎧甲在奔跑中鏗鏘作響,卷起一路煙塵!他身后,整支隊伍也如同蘇醒的鋼鐵洪流,緊隨其后,轟然啟動!
王離幾乎是用沖刺的速度跨越了數(shù)百步的沙地,沖到嬴雪和阿黛拉面前時,他猛地剎住腳步,帶起的沙塵撲了兩人一臉。這個平日里鐵血冷峻的將軍,此刻胸膛劇烈起伏,虎目赤紅,死死盯著嬴雪,嘴唇哆嗦著,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上下打量著嬴雪,目光在她略顯蒼白但精神尚可的臉龐、以及小腿包扎過的痕跡上停留,確認(rèn)她還活著,而且狀態(tài)比他預(yù)想的好得多!
“王將軍…”嬴雪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被風(fēng)沙吹得干裂的嘴唇,以及鎧甲上未干的血跡(顯然是昨夜激戰(zhàn)留下的),心中百感交集。
“末將…末將護(hù)駕不力!罪該萬死!”王離猛地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哽咽,帶著深深的自責(zé)和后怕,“讓殿下身陷險境…末將萬死難辭其咎!”他身后的親兵們也紛紛跪倒一片,氣氛肅穆而激動。
“快起來!”嬴雪伸手扶起王離,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卻異常堅定,“非將軍之過,是那沙暴與蠻子太過狡詐陰險。若非將軍及時擊退敵人,穩(wěn)住軍心,本宮和阿黛拉縱使脫困,也難尋歸途。”她這話既是安撫,也是實(shí)情。
王離起身,看著嬴雪沉靜的眼眸,心中翻涌的巨石終于稍稍落地。公主不僅活著,而且似乎…經(jīng)歷了一場難以言喻的蛻變?她的眼神更加深邃,氣質(zhì)中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凝。
“殿下,您的傷?”王離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小腿上。
“無礙了,”嬴雪輕描淡寫,“多虧阿黛拉尋到了一些…沙漠中的草藥,已無大礙。”她巧妙地隱去了地下綠洲和碧玉白花的存在。阿黛拉會意地點(diǎn)頭。
王離雖有疑惑(什么草藥如此神效?),但公主平安就是最大的幸事,此刻不宜深究。他立刻下令:“快!取水囊!取干糧和毯子來!醫(yī)官!”
親兵們立刻忙碌起來。嬴雪和阿黛拉被簇?fù)碇鹊搅烁侍鸬那逅狭藴嘏拿骸km然只是簡單的補(bǔ)給,卻讓歷經(jīng)地底寒濕的兩人感覺如同置身天堂。
就在嬴雪喝著水,感受著體力一點(diǎn)點(diǎn)恢復(fù)時,她的目光掃過使團(tuán)隊伍。她看到了被嚴(yán)密看管、蜷縮在囚籠里的牦牛頭領(lǐng)(他眼神死灰,仿佛失去了靈魂),也看到了…被兩名親兵“護(hù)衛(wèi)”著、站在稍遠(yuǎn)處的趙成。
趙成的臉色依舊蒼白,手臂上的傷處裹著新的繃帶。當(dāng)他的目光與嬴雪接觸時,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和…失望?隨即,他迅速低下頭,換上一副劫后余生、喜極而泣的表情,顫聲高呼:“天佑大秦!天佑公主!殿下您平安歸來,真是…真是太好了!”那表演,堪稱完美。
嬴雪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對他微微頷首:“趙譯官也受驚了。”
王離站在嬴雪身邊,低聲道:“殿下,昨夜…”他簡要說明了擒獲牦牛頭領(lǐng)和審訊被趙成打斷的經(jīng)過,重點(diǎn)提到了從俘虜身上搜出的畫著眼睛圖騰的石片和那張標(biāo)注著白花圖案與“肅”字的神秘羊皮地圖!他語速極快,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嬴雪能聽見。
“贏肅?!”嬴雪心中劇震!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她臨行前秘密托付保護(hù)白晉的宗室子弟!地圖上怎么會有指向他的標(biāo)記?難道…咸陽那條看似隱秘的暗線,從一開始就被污染了?還是說,贏肅本身就有問題?這牽扯太大了!
她強(qiáng)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面上不動聲色,只是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地圖和石片呢?”她聲音同樣壓得極低。
“拓本已派最可靠的心腹,以八百里加急秘送咸陽,交予王綰大人!”王離沉聲道,“原件在此,請殿下過目。”他不動聲色地將一個貼身收藏的小皮囊塞入嬴雪手中。
嬴雪握緊皮囊,那冰冷的石片和羊皮的觸感仿佛帶著劇毒。她迅速思考著:趙成攪局、牦牛頭領(lǐng)看到地圖后的絕望、地圖指向贏肅…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巨大的陰謀網(wǎng)絡(luò),其核心或許就在咸陽!王綰老師能應(yīng)對嗎?白晉在咸陽是否安全?
“王將軍做得很好。”嬴雪迅速做出決斷,“此地不宜久留。牦牛王的人吃了虧,定會卷土重來,也可能引來匈奴游騎。我們需立刻啟程,盡快抵達(dá)月氏王庭!”她必須盡快完成外交使命,獲得月氏的庇護(hù)和支持,才能騰出手來應(yīng)對來自咸陽的暗箭和昆侖遺澤帶來的復(fù)雜局面。
“末將遵命!”王離抱拳,立刻轉(zhuǎn)身下令,“全軍聽令!整裝!即刻啟程!斥候前出十里警戒!目標(biāo)——月氏王庭!”
嗚咽的號角再次響起,疲憊卻重燃希望的使團(tuán)隊伍在金色的朝陽下拉開了長長的影子。
嬴雪在王離的攙扶下登上備用的車駕。在車簾放下前的瞬間,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個隱蔽的洞口,又深深看了一眼囚車中如同行尸走肉的牦牛頭領(lǐng),以及人群中低眉順眼、卻難掩眼中陰鷙的趙成。
昆侖的秘密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咸陽的陰謀如同陰影般緊隨其后。西域的棋局,隨著她的“死而復(fù)生”和掌握的關(guān)鍵底牌,變得更加兇險,也更加…充滿無限可能。
車駕啟動,碾過黃沙。嬴雪在微微顛簸的車廂內(nèi),緩緩展開那張神秘的羊皮地圖。目光落在那個刺眼的“肅”字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贏肅…但愿,不是你。”她心中默念,眼神卻冰冷如鐵。無論幕后黑手是誰,妄圖將她埋葬在黃沙之下、破壞帝國西略、覬覦昆侖之力者,她都將…連根拔起!
車駕外,趙成看著嬴雪安然無恙的身影消失在車簾后,眼中最后一絲僥幸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悄悄摸了摸自己懷中一個極其隱秘的小小蠟丸,那是他昨夜趁亂從牦牛頭領(lǐng)身上摸到的另一樣?xùn)|西——一枚刻著細(xì)小匈奴文字的木符。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機(jī)會,將嬴雪生還的消息和…她身上可能存在的“奇遇”跡象,傳遞給下一個接頭人。
黃沙漫漫,前路迢迢。短暫的會合并未帶來安寧,反而將暗流推向了更洶涌的漩渦。月氏王庭,將是下一個風(fēng)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