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臘月又開始陰雨不斷,院子里潮濕,放幾個火盆都不管用。
因著雨天,皇帝打了幾天獵便也呆在房里處理堆積政務(wù)不外出了。倒是底下的官吏、一些個公子哥冒著雨也要搭棚子在外面圍獵、賽馬,玩得不亦樂乎。昨天聽說禮部侍中陳家二公子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從馬上摔下來也不見他們消停。
“伯文樾最近在干嘛?”南蔭側(cè)身半躺在軟榻上看書,想到什么東西,隨口問道。
“回小姐,伯公子前幾日向皇上自請與工部一同修筑水堤?!?/p>
“他倒是好心。哪個水堤?”冬狩的場地事前已經(jīng)檢查不下數(shù)遍,不可能會有決堤的風(fēng)險吧,就算連著下半月的雨。
“冬狩外場邊,幾戶村子通鎮(zhèn)子的唯一一個堤壩?!本G茵細細回答著。
“這樣嗎……我要不要去幫個忙呢?”一起修,我還沒干過這種呢。
南蔭天真的想著。
“小姐……”你可是金枝玉葉,金貴著呢,哪會干這個。
“嘻嘻,騙你的,嚇到了吧?!蹦鲜a看著綠茵噎住的表情,真有意思,放下書起身。
一側(cè)的貼身侍女忙上前來扶。
“走,去外邊轉(zhuǎn)轉(zhuǎn)?!蹦鲜a想好了。
“小主,披上蓑衣吧?!辟N身侍女玉墨提醒著。
“不穿?!背蟆?/p>
一眾人打著傘跟著出了門。
“綠茵跟著就行了。”南蔭停步回頭吩咐。
眾人只好止步,待在原地,目送著南蔭出門。
……
南蔭帶著帷帽提著一盒子饃饃來到河堤時,望著下面眾人均著粗布麻衣、撩起褲腿干活,一時竟找不出伯文樾是哪個。
一旁棚子下的官吏看見來人衣著鮮亮華貴,上前來問“這位小姐,敢問你要找誰?”
應(yīng)該是下面工部哪位的女眷。
南蔭想了想,隨口扯出:“我是伯文樾表妹,給他送吃的來了?!?/p>
這位表小姐竟然直呼伯主事大名,定然不是一般的表妹!
只是,沒聽說過伯大人還有表妹啊。
怎么也不穿件蓑衣,就帶塊紗做的帷帽,遮雨全靠后面的侍女。
想必是嫌棄蓑衣不好看吧。官吏也看不清來人長什么模樣,但看穿著和通身形象就是大戶人家的貴人。
想到這,那官吏堆起笑容,手往前指:“伯主事就在前面不遠處的堤口,我?guī)〗闱叭??!?/p>
“有勞?!?/p>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小姐雨天小心路滑。”
三人踩著泥濘的路面前往堤口,岸邊都堆著河里挖上來的泥沙。眾人鏟泥的、挖河的,還有推車運輸?shù)摹Φ脽峄鸪臁?/p>
“我看著,這河道疏通的差不多了?!蹦鲜a看到修的七七八八的河堤,隨口問道。
“是的,當(dāng)?shù)剞r(nóng)戶工人都很積極,又有朝廷指揮幫忙,更別說還有伯主事這樣的好官,人不在工部卻自請前來……到現(xiàn)在只用了五六天就疏通的差不多了,中午聽他們休息的人說,估摸著下午飯前就能弄好了。當(dāng)今太平盛世,眾人齊心協(xié)力,也是越來越好了……”
“是很好?!?/p>
“就是今日大雨連綿,本不應(yīng)該此時修筑,施工時雨水侵泡容易松塌,但不修不僅影響民生還可能會影響山里,只能加派人手搶工……”
官吏在前面感慨著。講了一堆后又突然止住嘴。
也不知這表小姐懂不懂這些,是他話多了,他也是沒忍住。自家娘子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是從來不會過問這些的。
南蔭隔著帷帽瞥眼他,怎么不說了?
可惜前面的人看不見。
南蔭感覺有些莫名其妙,這不是沒講完嗎,在前面一副感慨萬分的模樣做什么。
南蔭突然間好像懂了。她說呢,她什么身份,來這干嘛的,她自己不知道嗎。又不是手拿大女主劇本、科技興國、富國強民的,她什么也干不了!難道在這里接話,跟他高談闊論說古往今來、國政要事嗎?
可笑。
被發(fā)現(xiàn)了沒被侵豬籠抄家就算不錯的了。
南蔭突然間情緒變動非常,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
因為權(quán)力?可如今身后不是一呼百應(yīng)跟著十幾人伺候嗎?
可,那又如何。
自己原來的生活不也是如此嗎?
她突然有點想家了,她閨蜜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世界了嗎,有沒有難過。
她親爹發(fā)現(xiàn)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他,有沒有不再只是往幾張卡里轉(zhuǎn)錢,而是打個電話過來關(guān)心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沒人接,要是不以為她是賭氣故意不接電話能來看看她就更好了……
南蔭沉浸在悲戚的情緒中,帷帽外不見分毫。
“伯主事,有人找!”官吏見到人,遠遠喊道。
伯文樾抬頭望去,看見那官吏身邊站著個戴帷帽的女子,手上拽著的麻繩突然緊緊一握。
是她嗎?
這里她好像不能來。
伯文樾有些想笑,不知是笑自己還是什么。
伯文樾說不上心里什么感受,那天在馬球場看臺上見了她之后就趕緊回到聽雨軒翻找那支他丟掉的耳墜,他為什么要丟掉?大概是以為她是故意丟的,但第二日見到她坐在后宮妃嬪的位置上就不這么認為了,畢竟自己身上沒人令對方可圖的,想來也不過是因為那一句“你不怕鬼”,當(dāng)真好笑。
伯文樾直起彎了許久的腰,有些不懂上面的人。
“伯大人您快上去吧,俺們都弄差不多啦!”身邊干活的農(nóng)戶看見,熱情地催促伯文樾上去。
伯文樾也知這河道疏通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雖然等天氣干了還會重修,但此時只是為了多撐兩月,隨即點了點頭,將手里的麻繩交給一旁的農(nóng)戶,踩著滿腳泥上岸。
“伯主事,您的表妹來看您了。”見伯文樾走近,那官吏上前傳話。
伯文樾抬眼看向南蔭,帷帽遮著上半身,看不清里面的人是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個表妹。
南蔭將手里的食盒遞給官吏,又從綠茵手里拿過一個更大的食盒遞過去?!斑@是給修水壩的工人們的,勞煩你分下去了?!?/p>
“嘿嘿,不麻煩的。那我先去了,兩位在這聊吧?!闭f完官吏兩手提著食盒走了。
待官吏走后,南蔭手伸出來,遞上一包油紙,里面裝著福來齋的千層糕?!拔医o你也單獨帶了哦?!蹦鲜a向前湊近兩步。
伯文樾后退兩步,一身泥?!澳锬铩?/p>
“嗯?你確定嗎,這里這么多人?!?/p>
伯文樾無語凝噎,嘴角微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南蔭見他退后,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這千層糕可難買了,我排了好久的隊呢?!?/p>
伯文樾無奈,只得低聲道:“娘娘此舉不妥,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恐生事端。”
南蔭輕輕哼一聲,“我不過是來犒勞一下有功之人,有何不妥?再說了,誰知道我是誰……”
正說著,突然聽到一陣驚呼,原來是堤岸一處突然塌陷,正在站在剛修好的堤壩上勞作的幾個農(nóng)戶掉進水里。
伯文樾見了不假思索,轉(zhuǎn)身朝著塌陷處奔去。
南蔭一驚,也急忙跟上。小姐這是要干嘛。
綠茵欲上前,被南蔭制止住,頓了一下說“你趁著現(xiàn)在趕緊回山上,就說我風(fēng)寒復(fù)發(fā)了這幾天誰也不見。”
“小姐……”綠茵著急,就算小姐會水也不能這樣啊。
“回去。”語氣不容置疑。
雨還一直下著,想必是剛搭好的堤壩被雨水浸濕松垮了。
只見伯文樾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然而水流湍急,伯文樾撲通幾下就不見頭頂了,隨后掙扎起來。
這是……不會游泳?
南蔭看笑了,今科武狀元竟有這么多的短處。
那邊江水湍急,伯文樾已經(jīng)被浪拍倒快要沉底。
南蔭心中一緊,顧不上許多,忙扯掉帷帽也縱身躍入江水之中。
冰冷湍急的江水瞬間將人淹沒。
南蔭奮力游向伯文樾,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然而江水流速湍急,帶著兩人向下游沖去。
“伯大人!”
“伯主事!”?!氨硇〗?!”
……
南蔭憋著一口氣,拖著手里已經(jīng)不再掙扎的人努力尋找著上岸的方向。
伯文樾意識逐漸模糊,他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救了,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掉進河里的工人們沒事吧……
————
不知被江水沖了多久,一股暗流涌來,將他們卷上了岸。
南蔭弓身拖著人遠離了河岸,兩人躺在地上,南蔭了無生氣地喘著氣,真累啊。
歇了好會兒,南蔭想起身旁的伯文樾。
南蔭起身將伯文樾拖到一塊干燥的石頭上,借著以前專門培訓(xùn)過的急救知識,用力按壓他的胸口,伯文樾吐出幾口江水,隔了好久才緩緩蘇醒過來。
伯文樾緩緩睜開眼,眼前模糊一個人影。
待看清是誰,滿臉震驚,身體僵直著不敢動彈。
自己這是,被皇上的妃嬪救了,那他們之間……
伯文樾心中五味雜陳,他深知此事一旦傳出去,南蔭必然會陷入險境。
此時天色漸暗,雨也慢慢變小。南蔭四處張望,周圍皆是一片山林,看來他們被沖到了很遠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