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里,一只涂著鮮紅蔻丹、戴著赤金鑲翡翠護甲的手,緩緩抬了起來。那護甲尖銳的頂端,閃爍著幽冷的光澤,如同淬了劇毒的蛇牙。
冰冷的觸感猝不及防地落在沈清晏的下頜肌膚上。是楚明姝的指尖,帶著護甲邊緣堅硬的微涼,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的臉再抬高一些,迎向那冰冷刺骨的審視目光。
沈清晏的呼吸瞬間停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被觸碰的那一點,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護甲尖端危險的弧度,只要對方稍一用力,便能輕易刺破她頸上脆弱的皮膚。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嘖,皮子倒還細嫩。”楚明姝的紅唇微啟,吐出的字句如同珠落玉盤,清脆,卻字字裹著冰碴。她的指尖并未離開,反而沿著沈清晏下頜的線條,帶著一種評估貨物般的輕慢,緩緩向上,滑至她緊繃的唇角,指甲尖有意無意地刮蹭著那柔嫩的肌膚,留下一道細微卻清晰的刺痛感。
那點刺痛如同燎原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沈清晏強壓的屈辱。她死死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鐵銹般的腥甜在口中彌漫開,才勉強壓下喉頭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哽咽和身體本能的顫抖。
“貴妃娘娘,”一個溫和如水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解圍之意,“沈才人初來乍到,面見天顏,難免緊張失儀。娘娘寬宏,還請多擔待些。”說話的是坐在楚明姝下首的賢妃柳如眉。她微微傾身,臉上掛著溫婉得體的淺笑,眉眼彎彎,如同三月里最和煦的春風,似乎要融化殿內(nèi)森然的寒意。她說話間,目光柔和地掃過沈清晏蒼白的臉,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
然而,柳如眉的話音還未落盡,楚明姝那雙冰封的鳳目驟然一凜,眼風如刀,猛地掃向柳如眉。那目光中的寒意瞬間暴漲,幾乎要將人凍結(jié)在原地。
“本宮說話,”楚明姝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金石摩擦的刺耳銳響,瞬間撕裂了殿內(nèi)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平靜,“輪得到你插嘴?”
這聲厲叱如同晴天霹靂,炸響在死寂的鳳儀宮殿堂之上。所有細微的聲響——釵環(huán)的輕碰、衣料的窸窣、茶盞的磕碰——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了。空氣凝固得如同鐵板一塊,沉水香的氣味變得滯重而粘稠,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那只原本停留在沈清晏唇角的、戴著赤金護甲的手,倏地滑下!冰冷堅硬的尖端,帶著凌厲的殺伐之氣,精準無誤地抵在了沈清晏頸間最脆弱的凹陷處——咽喉!
護甲尖端傳來的冰冷和堅硬,像一條毒蛇驟然纏繞住脖頸。沈清晏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轟然倒流,直沖頭頂,又在瞬間被凍結(jié)成冰。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銳利的尖端正壓迫著頸間薄薄的皮膚,只要對方指尖再向前遞進一絲,便能輕易刺穿那維系生命的血脈。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四肢百骸瞬間麻痹,連呼吸的本能都被掐斷,眼前陣陣發(fā)黑,只有那一點尖銳的、帶著死亡威脅的冰冷觸感,被無限放大,占據(jù)了她所有的感官。
時間仿佛徹底凝固了。殿內(nèi)落針可聞,死寂得能聽到無數(shù)顆心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混雜著壓抑到極致的抽氣聲。那些原本或好奇、或嫉妒、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純粹的驚駭,死死釘在楚明姝那只抵在沈清晏咽喉的護甲上。連賢妃柳如眉臉上那溫婉如春風的笑容也僵住了,一絲裂痕在眼底深處飛快掠過,隨即又被更深的恭順覆蓋,只是握著茶盞的手指,指節(jié)微微泛白。
楚明姝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滿殿噤若寒蟬的嬪妃,最終落回沈清晏因極度恐懼而失色的臉上。她紅唇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近乎殘忍的弧度,似乎很滿意于自己制造的這片絕對死寂。那抵在咽喉要害的護甲尖端,又刻意地、極輕微地向下壓了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達到頂峰,沈清晏幾乎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之時——
“砰!”
一聲突兀的脆響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是瓷器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聲音來自殿內(nèi)靠后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楚明姝那冰寒刺骨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循聲猛地掃射過去!
只見一位穿著湖藍色宮裝、位份看起來不高的年輕嬪妃,臉色慘白如紙,正慌亂失措地站起身。她面前的小幾上,一只粉彩瓷杯翻倒在桌面上,茶水潑灑開來,浸濕了錦緞桌圍,杯蓋滾落在地毯上,摔成了幾瓣。那嬪妃渾身篩糠般抖著,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顯然是被方才楚明姝的雷霆之怒和那抵喉的護甲徹底嚇破了膽,失手打翻了茶盞。
這意外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塊巨石!盡管微不足道,卻足以打破那令人窒息的、由絕對威權(quán)所凝固的時空。
就在楚明姝的視線被那碎裂聲引開,抵在咽喉的護甲因主人分神而力道微松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沈清晏的膝蓋,仿佛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力氣,又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砸下,重重地磕在了堅硬冰冷的金磚地面上!
“咚!”
一聲沉悶的鈍響,清晰地回蕩在驟然被打破的死寂之中。那聲音并不響亮,卻帶著一種骨頭與金石硬碰的、令人牙酸的質(zhì)感。聲音的來源并非方才失手打碎茶盞的方向,而是殿心!
所有的目光瞬間又聚焦回來,驚疑不定地投向聲音的源頭。
沈清晏整個人已經(jīng)矮了下去。她以一種最卑微、最徹底的姿態(tài),匍匐在楚明姝那流光溢彩、百鳥朝鳳的裙裾之前。額頭死死地抵著冰冷的金磚,雙手掌心向上,緊緊貼著地面,身體因極度的恐懼和方才那重重一跪的沖擊而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著。那身新制的、原本還帶著幾分鮮亮顏色的宮裝,此刻被揉皺,沾染上塵埃,顯得灰敗而可憐。她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不是因為哭泣,而是瀕死的魚一般,在徒勞地、大口地喘息,試圖汲取一點點維系生命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