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伊始

>新晉才人沈清晏第一次踏入鳳儀宮請安。

>金磚地面倒映著宮妃們繁復(fù)的裙裾，空氣里凝固著沉水香與無聲的審視。

>貴妃楚明姝的裙裾掃過她低垂的眼睫：“抬頭，讓本宮瞧瞧。”

>指尖劃過沈清晏下頜時，賢妃柳如眉溫聲解圍：“貴妃娘娘，沈才人初來乍到……”

>“本宮說話，輪得到你插嘴？”楚明姝的護(hù)甲停在沈清晏咽喉處。

>滿殿死寂中，沈清晏聽見自己膝蓋壓在冰冷金磚上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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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宮那兩扇朱紅鑲金的巨門，沉沉地向內(nèi)推開時，沈清晏的心也跟著猛地沉了下去。一股濃重得近乎凝滯的沉水香氣撲面涌來，瞬間纏繞住她的口鼻，幾乎讓她窒息。門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一個用金碧輝煌砌就的森冷牢籠。

她微垂著頭，視線所能及之處，唯有腳下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那上面清晰地倒映著殿內(nèi)人影的幢幢晃動，無數(shù)繁復(fù)奢華的裙裾邊角無聲地流淌而過——百蝶穿花的、鸞鳳和鳴的、海水江崖的……如同流動的錦繡畫卷，鋪陳在冰冷的金磚之上。每一道裙褶，都仿佛蘊(yùn)藏著無聲的威壓與挑剔的審視。

殿內(nèi)并非全然的寂靜。極細(xì)微的聲響被那沉水香的濃霧包裹著，模糊地鉆進(jìn)耳朵：是釵環(huán)偶爾相碰的清冷碎音，是絲綢摩擦的窸窣低語，是茶盞蓋輕磕杯沿的清脆。這些細(xì)碎的聲音，非但不能驅(qū)散死寂，反而像無數(shù)細(xì)密的針，一下下刺穿著緊繃的空氣。每一次微響，都讓沈清晏的心跳更重一分。

引路的宮婢將她帶至殿中深處，那腳步輕得如同踩在云端，隨即無聲地退入殿角侍立的陰影里，消失不見。沈清晏孤零零地立在殿心，只覺得四面八方那些模糊的視線都聚攏過來，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背脊上。她不敢抬頭，目光死死鎖在自己那雙嶄新的、繡著簡單纏枝蓮紋的宮鞋尖上，那點柔嫩的粉藍(lán)，在這片鋪天蓋地的金紅與深紫中，顯得格外渺小、怯懦，仿佛隨時會被吞噬。

時間在這片無聲的重壓下，流淌得粘稠而緩慢。她只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擊著耳膜，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這殿堂里某種沉睡的、可怖的東西。

“喲，這位便是新來的沈才人吧？瞧著倒真是水靈。”一個帶著慵懶笑意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如同投石入水，激起漣漪。聲音來自左側(cè)上首。沈清晏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依舊不敢抬眼，只將頭垂得更低了些，指尖冰涼地蜷縮在寬大的袖中。

“是呢，謝婕妤姐姐夸贊。”另一個更嬌俏些的聲音立刻接上，帶著幾分刻意的天真，“聽說沈妹妹是江南人氏？難怪這一身水秀氣兒，連咱們宮里的花兒都要被比下去幾分呢。”這話聽著是贊美，卻像淬了蜜的針，輕輕扎在人心上。

沈清晏只覺得臉頰微微發(fā)燙，那些模糊的目光似乎又灼熱了幾分。她微微屈膝，朝著聲音的方向福了一福，動作有些僵硬，聲音輕得幾乎散在濃香里：“嬪妾……沈氏清晏，見過各位姐姐。”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

“江南？”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哼，那地方出來的，怕是規(guī)矩都學(xué)得軟綿綿的，沒個筋骨吧？瞧瞧這身量，一陣風(fēng)都能吹倒了似的，如何伺候得好皇上？”這直白的惡意，像一陣寒風(fēng)刮過殿內(nèi)。沈清晏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晃了晃，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就在這時，一股更為濃烈的、帶著侵略性的暖香驟然逼近。那香氣霸道地蓋過了殿中沉水香原有的清冷，裹挾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勢。一片華貴到令人目眩的裙裾邊角，毫無預(yù)兆地闖入沈清晏低垂的視線——那是極厚重的金線滿繡，百鳥朝鳳的圖案栩栩如生，鳳凰的尾羽幾乎要掃到她的鞋尖。

那裙裾在她面前穩(wěn)穩(wěn)停住。

“抬頭。”

兩個字，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撞擊般的冷硬質(zhì)感，每一個音節(jié)都清晰地砸在沈清晏的耳膜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聲音的主人并未看她，仿佛只是隨意地吩咐一件器物。是貴妃楚明姝。

沈清晏的心驟然縮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濃烈的暖香嗆得她喉嚨發(fā)癢。她強(qiáng)迫自己慢慢抬起下頜，動作帶著初入樊籠的雛鳥般的僵硬與驚惶。

目光終于一點點向上攀爬。先是看到腰間垂下的赤金鑲紅寶禁步，隨著主人的姿態(tài)微微晃動，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接著是那繁復(fù)層疊的宮裝，金紅的云錦上用各色絲線繡滿了極盡華美的圖案，幾乎要灼傷人眼。最后，她的視線終于觸及了那張臉。

楚明姝正微微側(cè)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張臉無疑是極美的，眉如遠(yuǎn)山，唇若點朱，只是那美太過銳利，如同出鞘的名劍，帶著逼人的寒光。狹長的鳳目微微瞇著，眼神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審視與毫不掩飾的、貓捉老鼠般的玩味。陽光透過高窗的琉璃照在她滿頭的赤金點翠頭面上，璀璨得令人不敢直視，也冰冷得刺骨。

那審視的目光如同有形的刀鋒，緩慢地、一寸寸刮過沈清晏的臉龐，從光潔的額頭，到微微顫抖的眼睫，再到挺翹卻失了血色的鼻尖，最后，停留在那緊抿著的、毫無血色的唇瓣上。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瞬都是煎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里，一只涂著鮮紅蔻丹、戴著赤金鑲翡翠護(hù)甲的手，緩緩抬了起來。那護(hù)甲尖銳的頂端，閃爍著幽冷的光澤，如同淬了劇毒的蛇牙。

冰冷的觸感猝不及防地落在沈清晏的下頜肌膚上。是楚明姝的指尖，帶著護(hù)甲邊緣堅硬的微涼，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的臉再抬高一些，迎向那冰冷刺骨的審視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