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沈清晏的聲音努力保持著平穩，“嬪妾幼時曾隨外祖略識得幾味草藥，見過些鄉野粗淺的應對之法。今日見皇子危急，情急之下才……絕不敢妄稱懂醫，更不敢僭越太醫之職，只求能為皇子略盡綿薄，盼皇子早日安康?！?/p>

她的話語謙卑至極，將功勞全推給了“鄉野粗淺之法”和“情急”，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蕭靖禹沉默了片刻。他能看到這跪在地上的女子單薄的肩膀在微微發抖，是后怕，也是承受著他目光的重量。然而方才高德勝描述中那份臨危不亂的果決，與她此刻的柔弱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抬起頭來?！彼馈?/p>

沈清晏依言，慢慢抬起臉。她的臉色依舊蒼白，額角還沾著方才奔跑時沁出的細汗，幾縷發絲貼在頰邊，更顯出一種驚魂甫定的脆弱。然而那雙眼睛，在經歷了巨大的恐懼和緊張后，依舊清澈，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平靜，迎向帝王審視的目光。沒有諂媚，沒有邀功，只有一片坦然的余悸和恭順。

蕭靖禹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銳利的審視似乎緩和了一絲?！澳阕龅貌诲e。”四個字，分量極重地落下。“起來吧?！?/p>

“謝皇上恩典?！鄙蚯尻淘俅芜凳?，才艱難地站起身。膝蓋的舊傷被這一跪一站牽扯得劇痛，她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又強自穩住。

“傳朕旨意，”蕭靖禹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沈才人救皇子有功，晉為美人，賜錦緞十匹，明珠一斛。三皇子玉宸宮上下，盡心服侍，亦有賞?！?/p>

“奴才/奴婢叩謝皇上隆恩！”殿內瞬間跪倒一片。

沈清晏也再次跪下謝恩，心卻沉得更深。這突如其來的恩寵，如同滾燙的烙鐵。她知道，自己這塊“塵?！?，被帝王的目光短暫地照亮了，也必將被推入更洶涌的暗流之中。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飛遍了六宮。

沈美人？那個入宮數月都寂寂無聞、在鳳儀宮被貴妃嚇得跪倒塵埃的沈才人？竟因救了病危的三皇子，一躍成了美人，還得了陛下親口的贊譽和厚賞？

嫉妒如同最毒的藤蔓，在暗處瘋狂滋長。尤其當夜，敬事房傳出了“沈美人侍寢”的諭旨時，那藤蔓上的毒刺瞬間變得尖銳無比。

棲鸞宮內，沉水香的氣息濃得幾乎令人窒息。

“啪嚓！”

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盞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名貴的波斯地毯，也濺濕了跪在下方稟報小太監的褲腳。那小太監嚇得魂飛魄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楚明姝端坐在貴妃榻上，那張艷絕六宮的臉上再無半分慵懶媚意，只剩下冰冷的鐵青和熊熊燃燒的怒火。鳳目圓睜，里面翻涌著暴戾的殺機。

“沈清晏……好一個沈美人！”她一字一頓，齒縫里擠出寒氣，“本宮當真是小瞧了這只江南來的小耗子！搖身一變，竟也敢爬到本宮眼皮子底下來了！”

殿內侍立的宮人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只有楚明姝的心腹大宮女紅綃小心翼翼地遞上一條溫熱的濕帕：“娘娘息怒，仔細傷了玉體。不過是個僥幸上位的下賤胚子，哪里值得您動這么大的氣？陛下不過是一時新鮮……”

“一時新鮮？”楚明姝猛地打斷她，聲音尖利如刀，“一時新鮮就能讓她晉位？一時新鮮就能讓她在御前露臉，還得了侍寢的機會？！”她一把揮開紅綃的手，赤金的護甲在燭光下閃爍著刺骨的寒芒，“本宮在這后宮十幾年，還沒見過哪個新人敢如此不知死活！在本宮面前裝得跟個鵪鶉似的，背地里倒是好手段！”

她站起身，華貴的裙裾拂過地上的碎瓷片，發出刺耳的聲響。她來回踱步，如同被激怒的母獸，每一步都帶著要將獵物撕碎的狠戾。“救皇子？哼！本宮倒要看看，她這‘醫術’是真是假！這深宮里，想死容易，想活，可沒那么簡單！”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個垂手侍立、穿著低階女官服飾的身影上，那女官低著頭，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

“李司藥，”楚明姝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卻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陰冷，“三皇子此番受驚，龍體欠安，后續的湯藥調理，最是要緊。你身為司藥房的人，可要‘用心’照料才是。”

那李司藥身體一顫，頭垂得更低，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奴婢……奴婢明白，定當……竭盡全力，照料好三皇子的湯藥。”

楚明姝滿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只余一片森然：“很好。本宮最是欣賞‘明白人’。下去吧，好生辦你的差事。”

李司藥如蒙大赦，幾乎是踉蹌著退了出去。

楚明姝重新坐回貴妃榻，端起另一杯新沏的茶，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浮沫，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種更深的、算計的冰冷所取代。

“沈清晏……本宮倒要看看，你這剛剛冒出來的‘鋒芒’，能有多硬？能不能抵得住這深宮里的‘藥石’之力！”

侍寢的旨意，像一道驚雷劈在沈清晏頭上，震得她心魂欲碎。膝蓋的舊傷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恩寵”狠狠撕扯，痛楚尖銳地提醒著她鳳儀宮那日的冰冷與屈辱。那晚，她在宮婢們艷羨又復雜的目光中，被裹進明黃的錦被，抬入了象征著無上榮寵的紫宸殿寢宮。

殿內龍涎香的氣息濃郁得化不開，燈火通明，卻只照出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曠與威嚴。她僵硬地躺在龍榻外側，錦被下的身體繃緊如弦，每一個毛孔都在無聲地尖叫。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帝王獨有的、沉緩的威壓。

蕭靖禹在她身邊躺下，并未立刻動作。她能感覺到那極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帶著探究，或許還有一絲興味。

“很怕朕？”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聽不出情緒。

沈清晏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她強迫自己發出聲音：“皇上……龍威浩蕩，嬪妾……敬畏于心?！甭曇艏毴跷脜?，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一聲極輕的嗤笑傳來，似乎帶著一絲了然。“敬畏？”他重復了一遍，指尖帶著薄繭，忽然撫上她緊攥著被角、骨節泛白的手。那觸碰如同烙鐵，讓她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