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沈清晏冷笑一聲,身體因激動和虛弱而微微搖晃,卻依舊挺直脊背,“那你身上這股被‘蘇合香’刻意掩蓋的、淡淡的苦杏仁味,又從何而來?!斷腸草汁液沾染衣物或皮膚,即便清洗,其獨特氣味亦會殘留數日,唯有苦杏仁味可勉強遮掩!李司藥,你敢不敢讓人近前,仔細聞聞你袖口內側?!”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連皇后都猛地坐直了身體!
“你……你胡說!”李司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恐地縮成一團,下意識地緊緊攥住自己的袖口。
楚明姝臉色劇變,厲聲喝道:“放肆!沈清晏!你竟敢攀誣宮人!來人,掌嘴!”
“慢!”皇后猛地抬手制止,目光如電,射向李司藥,“李司藥!抬起你的手!讓本宮看看你的袖口!”
李司藥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在皇后威嚴的目光和滿殿妃嬪的注視下,恐懼徹底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她猛地撲倒在地,涕淚橫流,嘶聲哭喊:“皇后娘娘饒命!貴妃娘娘饒命!奴婢……奴婢是迫不得已啊!是……是貴妃娘娘身邊的紅綃姐姐!她……她給了奴婢一包東西,說是……說是能讓三皇子病得更重些,拖住沈美人的‘恩寵’……她……她還說,只要奴婢照做,就保奴婢家人平安……否則……否則……”
她的話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翻了整個鳳儀宮!
“賤婢!你敢污蔑本宮!”楚明姝勃然色變,霍然起身,眼中殺機暴漲,揚手就要朝李司藥打去!
“攔住她!”皇后厲聲下令,早有準備的宮人立刻上前隔開。
“貴妃!”皇后臉色鐵青,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震怒,“此事,你作何解釋?!”
楚明姝胸口劇烈起伏,艷麗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怒交加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她死死盯著癱軟在地、抖成一團的李司藥,又看向跪在殿心、臉色蒼白卻目光灼灼的沈清晏,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她萬萬沒想到,這看似柔弱可欺的沈清晏,竟能在掖庭那等絕境中,抓住這一絲幾乎不可能的氣味線索,生生撕開了她的布局!
“皇后娘娘!”楚明姝強自鎮定,聲音帶著刻意的委屈和憤怒,“這賤婢分明是受沈清晏脅迫,或是被其收買,故意攀咬臣妾!臣妾對三皇子視如己出,怎會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事!定是這沈清晏為脫罪,設下的毒計!請娘娘明察!”
“夠了!”皇后猛地一拍鳳椅扶手,震得茶盞叮當作響。她看著眼前這混亂的局面,看著哭嚎的李司藥,看著怨毒驚怒的楚貴妃,看著臉色慘白卻眼神清明的沈清晏,只覺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無力感席卷而來。
真相?在這深宮之中,真相往往是最奢侈的東西。李司藥的指控,指向了楚明姝的心腹紅綃,但紅綃是貴妃的人,沒有鐵證,根本無法撼動。而楚明姝的反咬,也并非全無可能。繼續糾纏下去,只會是兩敗俱傷,甚至動搖后宮根基。
皇后疲憊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沉沉的決斷。
“李司藥,”她的聲音冰冷,“構陷妃嬪,攀咬貴妃,謀害皇嗣,罪不容誅!拖下去,杖斃!”
“皇后娘娘——!”李司藥發出凄厲絕望的慘叫,被兩個如狼似虎的太監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至于沈美人,”皇后的目光落在沈清晏身上,“雖查無實證證明你下毒,然宮女秋月私入司藥房,行為不端,你亦有御下不嚴之過!念你曾救皇子有功,死罪可免。即日起,褫奪美人封號,降為選侍,禁足翠微軒三月,閉門思過!無旨不得外出!”
“選侍沈氏,謝皇后娘娘恩典。”沈清晏深深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沒有申辯,沒有喊冤。她知道,這已是皇后在各方勢力傾軋下,所能給出的、最“公正”的結果。李司藥成了替罪羊,用一條命,換了她沈清晏的活路,也暫時保全了楚貴妃的顏面(或者說,是保全了后宮表面上的“平靜”)。而她付出的代價,是剛剛到手的位份和三個月的自由。
“至于貴妃……”皇后看向楚明姝,語氣帶著深深的警告,“約束宮人不利,致生此等禍端,亦有失察之責!罰俸半年,靜心思過!”
楚明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罰俸?對她而言不痛不癢。但皇后這明晃晃的警告和偏袒(在她看來),讓她顏面盡失!她死死盯著伏在地上的沈清晏,那目光中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
“臣妾……領罰。”楚明姝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冰冷刺骨。
皇后疲憊地揮揮手:“都散了吧。”
沈清晏在宮人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身。膝蓋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她挺直著背脊,一步一步走出那金碧輝煌、卻彌漫著無形硝煙的鳳儀宮。
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起眼,感受著那久違的、帶著暖意的光亮照在身上。劫后余生的虛脫感陣陣襲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贏了,用一條人命和跌落的位份,換來了茍延殘喘的機會。她也輸了,輸掉了最后一絲對這深宮的天真幻想。
楚明姝淬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身后如影隨形。柳如眉那看似溫和、實則深不可測的眼神,也仿佛帶著無聲的評估。
沈清晏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掩去了眸底深處那最后一絲驚悸,也徹底冰封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她不再試圖去看清那些華服下的面孔,不再去揣測那些笑容背后的含義。
她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地,走向那座名為翠微軒的囚籠。膝蓋的舊傷在行走中隱隱作痛,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提醒著她今日的代價,也昭示著未來的荊棘。
這深宮的路,從來不是坦途。天真,是最大的原罪。從今往后,她沈清晏,只能是一塊沉默的石頭,在暗流洶涌的深潭里,學會無聲地觀察,學會在最深的暗處,等待屬于自己的那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