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漩渦中的掙扎
余政委帶著沖天怒火離開后,李家的小客廳再次陷入了死寂。李斌媽媽癱軟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只剩下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嗚咽。王梅背靠著冰冷的門框,臉色慘白,剛才強撐的鎮定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明的恐懼和對女兒的揪心擔憂。
“小若…小若被他們帶走了…保衛處…他們會怎么對她啊…”王梅自言自語,聲音帶著些難以抑制的顫抖。保衛處,對于她們這些家屬院的人來說,本身就帶著一種冷酷的、森嚴的權威和威懾力。女兒被帶進那里問話,面對的是余政委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程序,不知道女兒會經歷什么?她不敢想象她一向放在心尖尖的女兒這會兒是什么模樣?!
“嗚嗚…都怪我…都怪我讓他跑…嗚嗚…害了小若…”李斌媽媽捶打著地面,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恐懼中。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王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女兒在保衛處,丈夫在火車上聯系不上,李斌生死未卜…她必須撐住。“嫂子,快起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老李讓我們去報案,現在余政委先動了,我們更不能等!必須立刻去派出所!搶在保衛處定性之前,把‘意外失足’的說法坐實!這是唯一能幫小斌和小若減輕點壓力的辦法!”
李斌媽媽被王梅凌厲的語氣震住,茫然地抬起頭。
王梅先給李建國打了個電話說了情況,放下電話就對李斌媽媽說:
“走!”王梅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李斌媽媽拉起來,“振作點!為了孩子!我們去派出所!”
兩人跌跌撞撞地再次出門,朝著最近的派出所趕去。夜風帶著涼意,吹在她們汗涔涔的身上,消了些暑氣,卻絲毫無法緩解她們心頭的沉重。
與此同時,濱江市鐵路公安處值班室燈火通明,氣氛緊張。余政委親自打來的電話,命令級別很高。一張無形的網迅速張開:火車站、長途汽車站立刻增派警力,嚴密盤查所有前往廣州方向的可疑年輕男性;各交通要道卡口加強了檢查;鐵路公安的協查通報也通過電波迅速發往廣州鐵路局和相關站點——全力緝拿一個名叫李斌的十八歲青年,涉嫌重大命案。【注:那時還沒有身份證】
而在部隊院校保衛處那間森嚴的辦公室里,氣氛更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張若玫坐在一張硬木椅子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她身上還穿著李斌媽媽的舊衣服,寬大的不合身,更顯得她像個受驚的小動物。對面坐著兩名保衛處的干事,表情嚴肅,目光冷峻。房間的一角,余政委沉著臉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雖然沒說話,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巨大悲痛和軍人威嚴,讓整個房間的氣壓降到了冰點。
“張若玫同學,”一個干事開口,聲音盡量平穩,但透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威嚴,“請你詳細復述一下今天下午在清江岸邊發生的情況。每一個細節,都不要遺漏。特別是李斌和余軍之間沖突的過程,以及余軍摔倒致死的情況。要如實陳述。”
張若玫的嘴唇哆嗦著,手指緊緊摳著膝蓋。李建國在電話里的嚴厲叮囑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咬死了是意外!是意外失足!”可眼前余伯伯那悲痛欲絕、威嚴審視的目光,讓她感到靈魂都在顫栗。
“我…我和斌哥哥…在江邊游泳…”她艱難地開口,聲音細若蚊蚋,斷斷續續地將下午的事情敘述了一遍:游泳、余軍三人出現、余軍的糾纏、李斌的阻攔、余軍先動手打人、兩人扭打、李斌推開余軍、余軍自己沒站穩摔倒…說到余軍摔倒后腦觸石,李斌和她走近觀察時,她再次哽住,恐懼讓她幾乎無法繼續。
“推開的力度有多大?”另一個干事緊盯著她,追問細節,“李斌是用力把他甩出去,還是只是掙脫開?”
張若玫的心猛地一縮。真實的畫面在她腦中閃過:李斌那拼盡全力的爆發,余軍踉蹌后退…她不敢說。她想起李建國的話,想起母親王梅的叮嚀,想起不知身在何處的斌哥哥…
“是…是掙脫開…”她低下頭,避開余政委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聲音帶著哭腔,“余軍抓著他打…斌哥哥想把他推開…力氣…余軍他…他自己沒站穩,腳下滑了一下…就…就向后摔倒了…”她努力將李斌的爆發描述成一種掙脫的自衛,將致命的后果歸咎于余軍自己的失足和倒霉的石頭。
“只是滑了一下?”余政委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像一把尖銳的冰錐,直刺張若玫的心房。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張若玫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目光里充滿了痛心和一種被背叛的憤怒,“小若,我看著你長大的!你是個好孩子!你告訴我實話!李斌是不是恨余軍?他是不是故意用力推的?是不是看到余軍摔倒后,見死不救,還拉著你跑了?!”
一連串的質問,帶著難以抗拒的情感沖擊和壓力,刺激著張若玫脆弱的神經。她感到一陣眩暈,淚水洶涌而出,拼命搖頭:“不是的!余伯伯!真的不是的!斌哥哥不是故意的!他當時也嚇傻了!他…他探了鼻息…以為…以為沒救了…才…才害怕跑的…他不敢見死不救啊…嗚嗚…”她突然放聲大哭,幾乎背過氣去,一半是恐懼,一半是真實的痛苦和愧疚。
余政委死死地盯著她看了足有十幾秒,那目光仿佛要將她徹底看穿。最終,他什么也沒再說,只是發出一聲沉重而悲涼的嘆息,緩緩坐回了角落的椅子上,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顯得更加蒼老和疲憊。他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個干事繼續。
詢問在壓抑的氣氛中繼續。張若玫死死咬住“意外失足”和“嚇懵逃跑”這兩個關鍵點,盡管細節在反復詢問下有些地方顯得模糊和矛盾,但她始終沒有改口。保衛處的干事們皺著眉頭記錄著,顯然對某些環節存疑。余政委則全程沉默,臉色陰沉得可怕,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