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的紀(jì)念日夜晚，我親手切蛋糕的銀刀劃破了指尖。

鮮血滴在雪白桌布上時，書房深處傳來他醉酒的呢喃：“晚意……”

那個名字像冰錐刺穿我的心臟——他珍藏的照片里，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

五年婚姻，原來我只是個廉價的影子。

紅酒在高腳杯里漾出暗沉的光，映著長餐桌上搖曳的燭火。沈清璃指尖拂過冰涼的杯壁，目光落在對面空置的絲絨座椅上。精致的銀質(zhì)餐具在燭光下閃爍冷光，像她此刻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的心。桌中央，是她耗費(fèi)了整個下午親手做的翻糖蛋糕，雪白的奶油裱花簇?fù)碇鴥深w相依的心形巧克力，甜蜜得近乎諷刺。

墻上的古董掛鐘，沉悶地敲了八下。

又過了半小時。

玄關(guān)終于傳來指紋鎖解開的輕響。顧硯辭帶著一身清冽的夜風(fēng)與極淡的酒氣走了進(jìn)來。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深邃的五官在玄關(guān)頂燈的冷光下沒什么表情，如同博物館里蒙塵的展品，俊美，卻觸手生涼。他扯松了領(lǐng)帶，目光掃過餐廳里精心布置的一切，在燭光搖曳的蛋糕上停頓了不到一秒，隨即移開，徑直走向書房，仿佛那里有什么亟待處理的要務(wù)。

“硯辭，”沈清璃站起身，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指尖卻無意識地掐進(jìn)了掌心，“今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做了你喜歡的……”

“嗯。”顧硯辭的腳步甚至沒有停頓，書房門被推開一條縫隙，他清冷的聲線傳出來，不帶一絲溫度，“知道了。你先吃，我處理點(diǎn)東西。”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餐廳里那點(diǎn)徒勞的暖意。

沈清璃站在原地，燭火在她眼中跳動，映出一片空茫的寂靜。餐廳里只剩下蛋糕上那支孤零零的心形蠟燭燃燒時細(xì)微的噼啪聲，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夜，她守著這棟空曠華美的牢籠，努力扮演他需要的溫順妻子，以為時間總能焐熱一塊石頭。可原來，石頭只是石頭。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酸澀。不能失態(tài)。她走到蛋糕旁，拿起那柄細(xì)長的銀質(zhì)蛋糕刀，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微微發(fā)顫。她穩(wěn)住手，對準(zhǔn)蛋糕中心兩顆相依的心形巧克力切下去。刀鋒銳利，切開絲滑的奶油層，卻在觸及下方稍硬的蛋糕坯時，手腕不知怎么一滑——

細(xì)微的刺痛傳來。

銀亮的刀刃在她左手食指指腹上，劃開了一道清晰的細(xì)痕。

鮮紅的血珠瞬間涌出，滴落在下方雪白無瑕的桌布上，迅速洇開一小朵刺目的紅梅。

沈清璃下意識地倒抽一口冷氣，連忙用右手按住傷口。血珠順著指縫滲出，染紅了指腹。她需要創(chuàng)可貼。家里的醫(yī)藥箱一直放在書房靠窗的那個矮柜里。

她顧不上擦拭血跡，快步走向書房。手指觸到冰涼的門把手，正要擰開，里面卻隱約傳來一聲模糊的囈語，帶著濃重的醉意和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近乎破碎的溫柔。

“……晚意……”

那兩個字，像兩枚燒紅的鋼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耳膜，狠狠釘入心臟！

沈清璃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指尖的疼痛變得麻木。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她僵在門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窒息的悶痛。

晚意？

那個名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塵封的記憶。她猛地想起上個月，她幫他整理書房時，在抽屜最深處，一個老舊的黃銅相框里看到的那張照片。照片有些年頭了，邊角微微泛黃。照片上的女子明眸皓齒，笑容明媚張揚(yáng)，帶著一股陽光的氣息。很漂亮，很陌生。

唯一不陌生的，是那眉眼輪廓，與自己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當(dāng)時她只是微微一怔，心里滑過一絲微妙的異樣，并未深想。顧硯辭從不解釋，她也習(xí)慣了不去追問。或許只是某個遠(yuǎn)房親戚？她甚至自嘲地想，大概是自己太普通，看誰都像自己。

原來……不是像她。

是她像“晚意”。

原來那個深鎖抽屜里的笑容，才是他心頭永不褪色的珍藏。而她沈清璃，這五年婚姻，不過是這張照片投射在墻上的一道模糊虛影，一個可悲又廉價的替代品！

書房里再無聲音，只有一片死寂，仿佛剛才那聲低喚只是她失血過多產(chǎn)生的幻覺。

可那兩個字帶來的寒意，已經(jīng)順著她的骨髓蔓延開，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沈清璃緩緩松開捂著傷口的手，指腹的血跡已經(jīng)半干，凝成一道暗紅的痂。她看著那抹紅，又看看緊閉的書房門，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她不再需要創(chuàng)可貼了。

她需要答案。一個讓她徹底死心的答案。

沈清璃猛地推開書房厚重的實(shí)木門。

書房里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地?zé)簟ｎ櫝庌o并未坐在書桌后，他高大的身體有些頹然地陷在靠窗的單人沙發(fā)里，領(lǐng)帶扯得更松，雙眼緊閉，眉心微蹙，呼吸間帶著明顯的酒意。顯然，那聲“晚意”是意識模糊間的泄露。

沈清璃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精準(zhǔn)地射向書桌。她幾步?jīng)_過去，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一把拉開了書桌最底層的那個抽屜。

那個老舊的黃銅相框就躺在幾份文件上面，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她將它拿了出來，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住Ｕ掌吓用髅牡男θ荩丝虩o比刺眼。她拿著相框，一步步走到沙發(fā)前，將照片舉到顧硯辭面前，聲音冷得像深冬屋檐下凝結(jié)的冰棱，每一個字都帶著鋒利的棱角：

“顧硯辭，看著我。”

顧硯辭被她的聲音驚擾，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還帶著宿醉的迷茫和被打擾的不悅。當(dāng)視線聚焦在近在咫尺的照片上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隨即，一層冰冷堅硬的東西迅速覆蓋了短暫的波動。

“你動我東西？”他開口，嗓音低沉沙啞，帶著毫不掩飾的質(zhì)問和一絲被侵犯的怒意，卻唯獨(dú)沒有一絲慌亂或解釋。

沈清璃的心，徹底沉進(jìn)了無底冰窟。他的反應(yīng)，比任何辯解都更殘忍地證實(shí)了那最不堪的真相。

“她是誰？”沈清璃的聲音在發(fā)顫，不是因?yàn)榭謶郑且驗(yàn)榫薮蟮谋瘧嵲跊_擊著她的喉嚨，“告訴我，顧硯辭！我沈清璃，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是不是只要長了這張臉，是誰都可以？嗯？”

她死死盯著他，燭光晚餐上強(qiáng)撐的平靜徹底碎裂，露出底下被欺騙、被愚弄了整整五年的屈辱和心碎。眼眶酸澀得厲害，但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一絲軟弱泄露出來。

顧硯辭的目光從照片上移開，落在沈清璃蒼白的臉上。她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那火焰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評估，又像是在權(quán)衡。最終，他薄削的唇角扯出一個極其冷淡、近乎殘忍的弧度。

他身體向后靠進(jìn)沙發(fā)深處，姿態(tài)重新變得疏離而掌控一切，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沈清璃，”他開口，聲音清晰而冰冷，像手術(shù)刀劃過玻璃，“我以為你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的重錘，狠狠砸在沈清璃早已不堪重負(fù)的心上。

位置？

原來這五年，她扮演的，從來不是什么妻子，只是一個頂著別人臉孔的、盡職盡責(zé)的“位置”填充物！

原來那些她以為的、他偶爾流露的溫和（或許只是對她模仿得尚可的嘉許？），那些她深夜煲好放在他書桌旁的湯（他大概只在意溫度是否合適），那些她精心打理的、這個毫無溫度的家……統(tǒng)統(tǒng)都只是個笑話！

巨大的羞辱和心碎瞬間淹沒了她。世界仿佛在眼前旋轉(zhuǎn)、碎裂。燭光、蛋糕、照片上刺眼的笑容、男人冰冷無情的臉……所有畫面扭曲著，變成尖銳的碎片，扎得她體無完膚。

痛到極致，反而生出一種奇異的麻木。

那最后一點(diǎn)殘存的、卑微的愛戀，在他這句冰冷的話里，徹底灰飛煙滅。

沈清璃的身體晃了一下，但很快站穩(wěn)。她臉上所有的悲憤、屈辱、痛苦，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她甚至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空洞的笑。

“好。”她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

她不再看他，不再看那張讓她作嘔的照片。她松開手，任由那個沉重的黃銅相框“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她轉(zhuǎn)過身，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被風(fēng)雪摧折卻不肯倒下的竹子，一步一步，異常平穩(wěn)地走出了書房。

她沒有回餐廳，沒有再看一眼那精心準(zhǔn)備卻無人品嘗的紀(jì)念日“盛宴”。她徑直走向樓梯，回到主臥。

巨大的衣帽間里，燈光慘白。沈清璃沒有半分猶豫，拉開衣柜，拖出一個半空的行李箱。她不再挑選，不再留戀，只拿出屬于自己婚前帶來的、最簡單樸素的幾件衣物。動作機(jī)械而迅速，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與過去的切割手術(shù)。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梳妝臺抽屜深處。那里躺著一份文件，她前幾天鬼使神差打印出來的——離婚協(xié)議書。當(dāng)時打印完，她自己都覺得荒謬，迅速塞進(jìn)了抽屜最底層。

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

她拿出那份文件，冰冷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割破她的指尖。她坐到梳妝臺前，拿起筆。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眼睛紅腫，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齒痕，但眼神卻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深處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平靜。

她翻到最后一頁，找到簽名欄。

沒有一絲停頓，沒有絲毫顫抖。

“沈清璃”三個字，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力道，清晰地落在了乙方簽名處。

筆尖劃下最后一筆，像是割斷了最后一絲牽連。

她拿起這份簽好名的協(xié)議，再次下樓，走向書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卻異常堅定。

書房門沒有關(guān)嚴(yán)，留著一道縫隙。顧硯辭已經(jīng)坐回了書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在看，側(cè)臉線條冷硬，仿佛剛才那場風(fēng)暴從未發(fā)生。

沈清璃推門進(jìn)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無聲無息。她徑直走到那張寬大的紅木書桌前，將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輕輕放在他面前攤開的文件上。

紙張落下的聲音，很輕，卻又重若千鈞。

顧硯辭的目光終于從文件上抬起，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審視。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紙頁上端那醒目的“離婚協(xié)議書”幾個大字，以及下方她清晰決絕的簽名時，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終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愕然。他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竟會如此迅速、如此干脆。

沈清璃迎著他審視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

“顧硯辭，我們離婚。”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略顯錯愕的臉，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淺淡、毫無溫度的弧度，補(bǔ)充道：

“現(xiàn)在，立刻。”

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沉沉地壓下來。書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兩人之間無聲對峙的暗流在洶涌奔淌。

五年精心構(gòu)筑的婚姻幻夢，在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燭光里，碎得徹徹底底。

命運(yùn)的齒輪，在沈清璃簽下名字的這一刻，發(fā)出了刺耳的、不可逆轉(zhuǎn)的轟鳴，朝著一個誰也無法預(yù)料的深淵，急速轉(zhuǎn)動。

而此刻，她腹中那個剛剛萌芽、尚無人知曉的小生命，正安靜地汲取著母親血液里奔涌的絕望與決絕，無聲地宣告著——

故事，才剛剛開始。五年后，攜子歸來的沈清璃，將不再是任人擺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