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聲如同退潮般遠去，留下滿室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靜?？諝庵袕浡鴫m土、碎裂瓷器的尖銳氣息，還有我因劇痛和恐懼滲出的冷汗混合著蝕骨青寒毒的冰冷腥氣。左肩下方的傷口在侍衛粗暴闖入的刺激下，如同被無數燒紅的冰針反復穿刺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陣陣發黑。
“小…小姐！”小丫鬟捂著撞傷的額頭，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連滾爬爬地撲到床邊，“您怎么樣？那些天殺的…他們…”
“別…別碰…”我嘶啞地擠出幾個字，身體因蝕骨青的寒毒爆發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而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牙齒咯咯作響，冷汗瞬間將剛換上的里衣再次浸透。那侍衛首領最后如同淬毒釘子般的眼神，和他緊攥著蘇清瑤字條的手，像烙印般刻在腦海里。那紙條…被他帶走了！他會交給誰？太子？還是…皇后？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嚨，比蝕骨青的寒毒更讓人窒息。
陰影里，一道迅捷如電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躍上床榻。墨輕盈地落在我的枕邊，那雙翡翠般的貓眼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非自然的幽光，分叉的金屬尾巴尖繃得筆直，警惕地掃視著門口方向。它湊近我的頸側，帶著倒刺的舌頭極其小心地舔去我額角滑落的冷汗，那微麻的觸感和溫熱的呼吸，竟帶來一絲奇異的安撫。
【喵，挺?。∪俗吡?！】墨急促的貓腔在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絲后怕和凝重，【好險！那家伙的手要是真按下去，你這肩膀和心脈就徹底廢了！蝕骨青應激反應指數剛才飆升到危險閾值！現在在緩慢回落…但心脈侵蝕速率臨時提升了0.8%！該死的！】
它一邊快速匯報我的身體數據，一邊用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數據之眼掃描著我慘白的臉和顫抖的身體：【宿主，你現在必須立刻平復！劇烈的情緒波動是寒毒最好的催化劑！深呼吸！想象你握著劍！最鋒利的那把！】
劍？我混沌痛苦的意識被這個詞刺了一下。原主林曉曉驕縱跋扈，卻不通武藝。但我…那個在靈犀寺箭矢襲來時，爆發出不可思議速度推開蘇清瑤的“本能”…到底是什么？是這具身體潛藏的記憶？還是…我靈魂深處帶來的烙??？
我死死咬住下唇，鐵銹味在口中蔓延，強迫自己順著墨的引導，在腦海中勾勒——不是大家閨秀的繡花針，而是一柄冰冷、沉重、開刃見血的古劍！劍身映著寒月，劍柄纏繞著浸透汗與血的皮革！握緊它！用它斬斷這無邊的痛楚和恐懼！
或許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或許是蝕骨青的爆發高峰終于過去，那撕心裂肺的劇痛稍稍平緩，變成持續不斷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鈍痛，讓我勉強能集中一絲精神。
“墨…紙條…”我喘息著，聲音破碎不堪，“蘇清瑤寫的…被拿走了…會怎樣？”
【喵，麻煩就在這里?！磕呢堁劾飻祿鳢偪耖W爍，【那侍衛頭領叫趙莽，是太子蕭景琰乳母的兒子，真正的東宮心腹死士，腦子不算頂尖，但夠狠，對太子絕對忠誠。他看到鳳藻宮的食盒時明顯忌憚，但發現蘇清瑤的字條后，眼神就變了——震驚、貪婪、還有…一種抓到把柄的興奮！】墨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分析，【他未必完全看懂‘赤陽髓’的價值，但他絕對認出了字跡屬于蘇清瑤！一個‘奉旨探病’的御史千金，私下給聲名狼藉、卷入刺殺的相府罪女傳遞關于萬金奇藥的信息…這本身就是一樁足以掀起軒然大波的政治丑聞！】
我的心沉到谷底?；屎蠛吞K清瑤…她們會被牽連嗎？不，皇后那只老狐貍，恐怕早就留好了退路！蘇清瑤今日前來，是奉懿旨，光明正大！字條上沒有任何落款，皇后大可以說那是栽贓，是相府或我林曉曉為了脫罪偽造的！甚至…這本身就可能是一個連環套！用蘇清瑤和我做餌，釣出太子的過激反應，或者…干脆一石二鳥！
冷汗再次浸透后背。這潭水，深得令人絕望。
“父親…”我虛弱地看向門口。
話音未落，房門被猛地推開！林如海踉蹌著沖了進來，官袍凌亂，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平日里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鬢發散亂不堪，眼中布滿了驚怒、恐懼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他看到房間里的狼藉和我蜷縮在床上、面無血色的模樣，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曉曉！我的兒！”他撲到床邊，顫抖的手想碰我又不敢，老淚縱橫，“他們…他們怎敢！怎敢如此！東宮侍衛…竟敢如此踐踏相府！踐踏我林如海的女兒！”他的聲音嘶啞絕望，帶著被徹底碾碎的尊嚴和無力回天的悲愴。太子這一手，不僅是在報復那一巴掌，更是將相府和他林如海最后一點體面，當著全府上下，踩進了泥里！
“父親…我…沒事…”我艱難地開口，試圖安慰，卻引來一陣嗆咳。
“沒事？你這叫沒事？！”林如海看著我被冷汗浸透的鬢發和因劇痛而微微抽搐的身體，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第一次迸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欺人太甚！蕭景琰！還有那王德全！真當我林如海是泥捏的不成！”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要沖出去與誰拼命。
【喵！攔住他！宿主！他現在出去就是送死！正中太子下懷！】墨急切的警告在腦海炸響。
“父親！”我用盡力氣提高聲音，牽扯得傷口一陣劇痛，嘶聲道，“不能去！這是陷阱！”
林如海的身體僵住，回頭看我，眼中翻涌著血絲：“陷阱？難道就任由他們如此折辱？今日能圍府搜查，明日是不是就能…就能…”后面的話他說不下去，那可能性讓他不寒而栗。
“他們…想找的…不是逆黨…”我喘息著，目光掃過被翻得底朝天的妝奩和散落的首飾，最終定格在角落博古架——那個被趙莽粗暴拿起又放下的紫竹食盒依舊端端正正地供在那里，在滿室狼藉中，像一尊冰冷的、嘲諷的圖騰。“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是警告…是報復…”
我頓了頓，迎著林如海悲憤又茫然的目光，拋出了真正的炸彈，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錘：
“而且…他們…找到‘東西’了…”
林如海瞳孔驟然收縮：“什么東西？！”
“一張…紙條。”我艱難地說，“蘇清瑤…寫的…關于…能暫時壓制我體內寒毒的藥…叫‘赤陽髓’…在百草堂…價值萬金?！?/p>
轟！
如同又一個驚雷在林如海頭頂炸開！他的臉色瞬間由灰敗轉向慘白，再由慘白轉向一種近乎透明的青灰！蘇清瑤？！萬金？！百草堂？！
“她…她怎會…你…你們…”林如海語無倫次，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恐懼讓他幾乎失語。蘇清瑤奉旨探病已是敏感，私下傳遞字條更是大忌！還涉及萬金之數的奇藥！這消息若被太子或皇后坐實，相府立刻就是“勾結御史、圖謀不軌”、“重傷裝病、騙取奇藥”的滔天罪名！誅九族都夠了！
“父親…”我看著他那搖搖欲墜的樣子，心中涌起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絕境中的狠厲，“紙條…被趙莽拿走了…他認出了字跡…此事…捂不住了…”
林如海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床邊的腳踏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嗚咽從指縫中溢出。短短數日，從云端跌落泥潭，從國之宰輔到閉門待罪的囚徒，再到女兒重傷瀕死、府邸被踐踏搜查、如今又卷入更致命的漩渦…這位一生清正、講究體統的老丞相，終于被徹底擊垮了。
房間內只剩下他壓抑的悲泣和我粗重痛苦的喘息。絕望如同濃稠的墨汁，浸染著每一寸空氣。
就在這時，蜷縮在我枕邊的墨，翡翠貓眼微微閃爍，一道極其細微、只有我能“聽”到的加密信息流直接傳入我的意識深處：
【喵，掃描到關鍵信息！宿主，看那個食盒！】
我一怔，忍著痛微微側頭看向博古架。紫竹食盒靜靜擺放，蓋子被趙莽粗暴地掀開過，此刻虛掩著，露出里面精致的點心和藥包。
【重點掃描藥材B（火毒粉）包裝紙內側！】墨的聲音帶著一絲發現新大陸的興奮，【剛才趙莽抓起食盒時動作太大，火毒粉的紙包被點心盒子邊緣刮破了一個極小的口子！我的深度掃描穿透進去，發現包裝紙內側…有字！】
有字？！我心頭猛地一跳！皇后的毒藥包內側，藏著字？！
【是極其微小的、用特殊藥水書寫的字跡！肉眼幾乎不可見！內容…】墨快速解析著，【…是半張京城地下‘鬼蜮’的簡易路線圖！還有一個…殘缺的標記符號！像是…一只抽象化的三足烏鴉？！】
鬼蜮？三足烏鴉？！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我混亂的腦海！皇后…在毒藥包里藏了通往黑市鬼蜮的線索？！這是什么意思？是給誰看的？難道…她算準了這毒藥會被發現異常？算準了有人會仔細檢查？！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荒謬的念頭瞬間閃過——難道這“雙保險”的毒藥，本身就是一個測試？一個篩選？測試我林曉曉有沒有本事發現異常？篩選我值不值得…她給出這條通往“鬼蜮”的隱秘之路？！
這條路上，會有雪魄蓮的消息嗎？還是…通往更深的龍潭虎穴？
“父親…”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聲音雖然虛弱，卻帶上了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事已至此…怕…也沒用了…”
林如海抬起布滿血絲和淚痕的臉，茫然又絕望地看著我。
“那張紙條…是禍…但未必…不能是轉機…”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如同在絕壁上鑿刻，“趙莽拿走它…太子知道了…皇后…也一定會知道！他們之間…本就不是鐵板一塊！”
林如海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似乎抓到了什么。
“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有兩件事！”我強撐著精神，眼神銳利如刀，“第一…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先拿到‘赤陽髓’！解了這催命的寒毒！才有力氣…跟他們周旋！”
提到“赤陽髓”和“萬金”，林如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滿是苦澀：“可…萬金…府里現在…”
“我的嫁妝！”我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用盡力氣抓住他冰涼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膚，“父親！動用我的嫁妝！偷偷的！不用全部…先挪一部分…救命！您也看到了…沒有這藥…我撐不到入宮！我若死在府里…或者入宮就‘暴斃’…您覺得…太子和皇后…會放過相府嗎？他們會用我的死…做多少文章？！”
我的話如同冰錐，狠狠扎進林如海心里。是啊…曉曉若死了…無論怎么死…相府都完了！皇后和太子，需要一個徹底的替罪羊來平息靈犀寺刺殺的風波，來掩蓋所有不能見光的秘密！而重傷瀕死、又“心懷怨望”的相府嫡女，就是最好的祭品！
求生的本能和守護家族的責任，終于壓倒了所有的顧慮和體統。林如海眼中掙扎片刻，猛地一咬牙，臉上浮現出一種豁出去的狠絕：“好！為父…去想辦法！就算砸鍋賣鐵…也先把藥弄來！”
他掙扎著站起身，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但脊背卻挺直了一些，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你…好生休息！外面…有為父！”說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痛心，有決絕，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屬于政壇老狐貍的銳利寒光。他整了整凌亂的衣袍，大步走了出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竟透出一股背水一戰的悲壯。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小丫鬟被我打發出去清理房間和煎藥。
只剩下我和墨。
【喵，第一步成了?！磕穆曇魩е唤z疲憊，【但最難的還在后面。怎么把錢安全地送到‘鬼手’錢三通手里？怎么在皇后和太子眼皮底下拿到‘赤陽髓’？還有…】它的尾巴尖指向博古架的食盒，【那條藏在毒藥里的‘鬼蜮’之路…你怎么看？】
我靠在引枕上，蝕骨青的寒毒依舊在四肢百骸中緩緩流淌，帶來刺骨的冰冷和隱痛。但心中的火焰，卻因這接踵而至的危機和那隱秘的線索而熊熊燃燒起來。
“怎么看？”我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冰冷而瘋狂的笑容，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窗欞，望向皇宮那深不可測的方向，“皇后…給我遞了刀子…雖然刀柄上涂滿了劇毒…”
“她想知道…我有沒有膽子握…有沒有本事…用這把刀…攪渾這潭水！”
“甚至…”我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篤定，“…砍向她想砍…卻不好親自動手的人！”
墨的翡翠貓眼瞬間亮得驚人，數據流的光芒如同沸騰的星河：【喵！宿主！你這理解角度…清奇又危險！不過…我喜歡！這才配得上‘女主’的格局！那…我們賭一把？】
“賭！”我閉上眼，感受著心脈在寒毒侵蝕下微弱的搏動，意識里卻仿佛握緊了那柄冰冷沉重的古劍，“就賭她鳳座之下…白骨累累！賭她…也需要一把像我這樣…瘋狂又‘將死’的刀！”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沒了相府。但深埋的暗流與無聲的殺機，卻在這墨色之下，更加洶涌地奔騰起來。那只藏在毒藥包里的三足烏鴉，正悄然睜開了它猩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