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新書初稿交給榮度的那天，他挑了挑眉，什么也沒說，只是讓我在書房等著。三個小時后，他拿著密密麻麻寫滿批注的稿紙回來，從第一章第一句開始逐條分析。

“這里視角轉換太突兀...這段描寫冗余...這個轉折缺乏鋪墊...“

我咬著筆帽記筆記，時而點頭時而爭辯。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書桌上，榮度的金絲眼鏡反射著細碎的光，鏡片后的眼睛專注而銳利。奇怪的是，曾經讓我窒息的批評現在聽起來竟有些悅耳——因為每一條意見都切中要害，都能讓我的故事變得更好。

“總體不錯。“最后他合上稿紙，給出這個難得的肯定，“比我想象的成熟。“

我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真的？“

“別高興太早。“他推了推眼鏡，“第三部分需要重寫，主角的動機不夠清晰。“

“明白！“我抓起稿紙就要沖回房間修改。

“等等。“榮度叫住我，“陳明下周六結婚，邀請了我們。“

我轉身，眼睛瞪得溜圓：“我們要去喝喜酒？“

“你去。“他已經低頭看文件，“我送份禮就行。“

“為什么不去？“我走回他桌前，“陳明不是你公司的二老板嗎？“

榮度頭也不抬：“不喜歡婚禮。“

“為什么？“

“人多，吵，浪費時間。“他列出三個理由，語氣不容置疑。

我瞇起眼睛打量他。陽光在他的側臉投下細小的陰影，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突然，一個荒謬的想法擊中了我——榮度身邊好像從來沒有女性出現。他的助理齊南是個一米八五的大帥哥，合作伙伴清一色男性，連別墅的保潔都是男的，只是因為我來了才有一個阿姨在。

再加上他對婚禮的抗拒...

“榮度，“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該不會是...喜歡男人吧？“

鋼筆尖在文件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跡。榮度緩緩抬頭，眼神危險地瞇起：“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我后退兩步，“就是好奇...你看，齊助理又高又帥，對你言聽計從...“

“姜醒醒。“他一字一頓地叫我的全名，聲音低沉得可怕，“你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科學表明性取向是流動的！“我慌亂中開始胡言亂語，“而且你從來不對女人感興趣，蘇雯那么漂亮你都...“

榮度突然站起來，我嚇得把后半句話咽了回去。他繞過書桌，一步步逼近，我被迫后退直到背抵上書架。

“第一，“他俯身，雙手撐在我耳邊的書架上，“齊南有老婆，都有孩子了。第二，我不喜歡蘇雯那種類型。第三...“

他停頓了一下，呼吸拂過我的臉頰：“我喜歡女人。清楚了嗎？“

我點頭如搗蒜，心臟快跳出胸腔。這個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某種危險的電流在我們之間的空氣中噼啪作響。

“所以，“榮度直起身，恢復了平常的冷靜，“周六上午十點，準時出發。“

“去哪？“我還處于缺氧狀態。

“陳明的婚禮。“他轉身走回書桌，“現在，去改你的稿子。“

周六早晨，我花了整整兩小時挑選裙子。最終選了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既不會搶新娘風頭，又足夠亮眼。下樓時，榮度已經在客廳等待，一身深灰色西裝，領帶是低調的暗紋銀灰。

“遲到了三分鐘分鐘。“他看了眼腕表。

“女生打扮需要時間嘛。“我轉了個圈，“怎么樣？“

榮度掃了我一眼：“還行。“

這個平淡的評價讓我撇撇嘴。齊南從門外進來，恭敬地說車準備好了。我偷偷觀察他們之間的互動——榮度對齊南點點頭，齊南回以一個專業的微笑。確實看不出什么曖昧痕跡...但誰知道關起門來什么樣呢？

婚禮在郊外的一個莊園舉行。陳明穿著白色西裝，笑得像個得到全世界糖果的孩子；新娘一襲簡約緞面婚紗，美得讓人移不開眼。榮度遞上紅包后，立刻有幾位商界人士圍上來寒暄。我識相地退到一邊，拿了杯果汁四處閑逛。

“你就是姜醒醒吧？“一個甜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轉身看見一個穿著粉色禮服的女孩，約莫二十五六歲，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我是陳明的表妹劉藝。“她自我介紹，“久仰大名了！度總親自帶的作家呢。“

我禮貌地笑笑，和她聊了起來。劉藝是個自來熟，三言兩語就把婚禮上的八卦倒了個干凈——誰家公子帶了小明星當女伴，哪位大佬和新娘父親有過節，甚至榮度的初戀故事。

“等等，“我打斷她，“榮度的初戀？“

“你不知道？“劉藝眼睛一亮，“那可是圈子里有名的八卦。六年前吧，度總那時候還是個小編輯，交了個女朋友叫梁灣灣，學舞蹈的，可漂亮了。“

我握緊杯子，耳朵豎得老高。

“后來梁灣灣說要出國深造，兩人分手。結果不到一個月，有人看見她和法國導演在巴黎街頭接吻。“劉藝壓低聲音，“其實她早和那導演勾搭上了，就是嫌度總當時沒權沒勢。“

我胸口突然悶得慌，想起榮度書架上那排法語原版書，和他偶爾流露出的對法國電影的厭惡。

“分手后度總消失了一年，再出現時就像變了個人，創立了溫度文化。“劉藝感慨，“要我說，梁灣灣現在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望向不遠處被眾人簇擁的榮度。他站在那里，挺拔如松，臉上掛著完美的社交微笑，看不出任何脆弱痕跡。難以想象他曾為一段感情消失一整年。

“不過也有人說，“劉藝神秘兮兮地湊近，“度總后來不喜歡女人了，所以一直單身...“

我一口果汁差點噴出來：“真的？“

“假的。“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插進來。

榮度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身后，臉色陰沉得可怕。劉藝嚇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找了個借口溜走了。

“聊得開心？“榮度瞇著眼看我。

“還行...“我干笑兩聲，“那個，梁灣灣...“

“過去的事了。“他打斷我，聲音平靜得不像話，“去主桌吧，儀式要開始了。“

婚禮儀式溫馨感人，我卻心不在焉，時不時偷瞄榮度。他全程面無表情，只在陳明親吻新娘時微微別過臉，仿佛那畫面刺痛了他的眼睛。

宴席上，我被安排坐在榮度和齊南中間。這個座位安排讓我的“男同理論“再次活躍起來——也許榮度帶我來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誰會懷疑一個帶著女伴的男人呢？

“醒醒，“齊南突然湊過來小聲說，“能幫我個忙嗎？“

我立刻豎起耳朵：“什么忙？“

“我老婆今天也來了，在那邊穿黃色裙子的。“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桌，“我想給她個驚喜，待會兒敬酒環節幫我打掩護？“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孩正微笑著聽同桌人說話。一瞬間，我的“榮度男同情人理論“轟然倒塌。

“沒問題！“我爽快答應，然后壓低聲音，“你們交往七年了？“

齊南驚訝地點頭：“度總告訴你的？“

我干笑兩聲，心虛地瞄了眼榮度。他正和旁邊一位出版商交談，似乎沒注意我們。但當他端起紅酒杯時，我分明看到他嘴角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敬酒環節過后，榮度說該走了。回程車上，我忍不住問：“為什么突然決定來婚禮？“

窗外夕陽西下，金色的光透過車窗灑在他的側臉上。榮度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想看看陳明幸福的樣子。“

這個出人意料的回答讓我心頭一軟。也許，榮度并非對愛情徹底失望，只是需要看到一些證明——證明不是所有感情都會以背叛收場。

“榮度，“我鼓起勇氣，“梁灣灣的事...“

“都過去了。“他看向窗外，“那年的我只是個無名小卒，給不了她想要的。“

“那她現在一定后悔死了。“我脫口而出，“你現在這么成功，這么...“

“姜醒醒。“他打斷我，轉過頭來，眼神銳利，“一個人的價值不該用成功來衡量。當年的我和現在的我，本質上沒有區別。“

我啞口無言。這句話讓我看到了榮度身上最耀眼的部分——不是他的成就，不是他的眼光，而是這種近乎固執的自我認同。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問，“齊南真的不是你情人？“

榮度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忍耐極大的怒火：“不是。“

“那你為什么身邊全是男的？“

“巧合。“

“那為什么——“

“姜醒醒。“他提高音量，引得前排司機都忍不住瞥了眼后視鏡，“我再說最后一遍：我喜歡女人。清楚了嗎？“

我縮了縮脖子：“清楚了...“

車內陷入沉默。幾分鐘后，榮度突然開口：“你呢？“

“我什么？“

“你喜歡什么類型？“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我一時語塞。陽光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勾勒出完美的輪廓。我想說“你這樣的“，但理智及時踩了剎車。

“有才華的吧...“我含糊其辭，“能理解我的寫作的。“

榮度點點頭，沒再追問。車子駛入山路，夕陽將整片天空染成橘紅色。我偷偷看他，發現他也正看著我，目光深邃難懂。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許榮度帶我來婚禮，不只是為了看陳明幸福的樣子。也許，他也需要有人陪他走過這些充滿回憶的場合，需要有人在他想起梁灣灣時，用荒謬的“男同理論“讓他分心。

而這個人，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我。

“榮度，“我輕聲說，“下次還有人問你為什么單身，你就說你在等我長大。“

我以為他會生氣，會冷笑，會像往常一樣用一句“別胡說“打發我。但出乎意料，他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看向窗外的夕陽：

“等你長大？我怕是要等到白頭。“

這句玩笑般的話，卻讓我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在橙紅色的落日余暉中，我偷偷許下一個愿望——希望有一天，榮度能再次相信愛情，而那個讓他相信的人，會是我。

但其實我就是口嗨，因為我明白我和他之間是階層，跨不過的。他與有錢人不一樣，因為在他身邊的這段時間，我能察覺到他的家庭一定不簡單，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