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新書上市第三周，銷量突破五十萬冊。各大書店的櫥窗里都能看到我的新書海報——淺灰底燙金的設計，正中只有書名《天真有罪》和我的筆名“醒歌“，沒有照片，沒有多余的作者介紹，神秘感十足。這是榮度的主意：“讓作品先說話?！?/p>

為了慶祝，榮度罕見地親自下廚做了一頓晚餐。我坐在廚房中島旁，看著他熟練地處理牛排，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這個畫面有種奇妙的居家感，與平日雷厲風行的度總判若兩人。

“你居然會做飯?！拔一沃?，咬了一口他切好的餐前水果。

“只是會煎牛排?！八^也不抬，“復雜的不太會，畢竟一個人住。“

“一個人？你媽媽呢？“我好像認識他之后從來沒問過他的家世。

刀尖在砧板上停頓了一秒，幾乎難以察覺?！八ナ懒??！皹s度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在我二十四歲那年。“

我手中的叉子當啷一聲掉在臺面上。二十四歲——那不就是他和梁灣灣分手的那年？失去愛情又失去母親，雙重打擊。

“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八D身開火，用動作終止了這個話題。

晚餐后，榮度接了個電話去書房處理工作。我主動收拾餐具，擦桌子時發現一本臺歷掉在地上。撿起來時，我注意到本月日期被畫了個黑圈。

心臟猛地一縮。這是...他母親的忌日？

臺歷背面夾著一張照片的邊角。鬼使神差地，我輕輕抽出來——是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美麗的女人站在花園里，懷中抱著約莫五六歲的榮度。小男孩嚴肅的表情與現在的他一模一樣，女人則溫柔地笑著，眉眼間盡是柔情。

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榮氏大宅，1998年春“。

榮氏？那個涉及地產、金融、文化的榮氏集團？我腦中閃過陳明婚禮上劉藝的話：“沈總那時候還是個小編輯...“

突然，所有碎片拼湊在一起——榮度不是普通家庭出身，他來自那個顯赫的榮氏家族。那么他所謂的“小編輯“時期，是故意隱藏身份體驗生活？而梁安琪離開他時，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

“找什么呢？“

榮度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嚇得差點把照片扔出去。轉身時，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照片上，眼神瞬間變得復雜。

“對不起，“我慌忙解釋，“臺歷掉了，照片滑出來...“

出乎意料，榮度沒有生氣。他接過照片，指尖輕輕撫過那個女人的臉：“我母親?！?/p>

“她很美。“我小聲說。

“她是榮遠誠的原配?！皹s度突然說，“法律意義上，我算不上私生子?！?/p>

榮遠誠——榮氏集團創始人，財經雜志上的常客。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斷。

“只是我出生后不久，他就有了新歡?！皹s度把照片放回臺歷，聲音平靜得可怕，“母親帶我獨自生活在郊區，直到她去世?！?/p>

所以這才是真相。不是普通的分手傷痛，而是一個被家族放逐的繼承人，一個失去唯一至親的靈魂。我的心揪成一團，想起他辦公室里那張母親是茶藝師的照片——原來那也是真的，只是沒說完整個故事。

“為什么現在要告訴我這些？“我輕聲問。

榮度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因為你會知道什么時候該問，什么時候該沉默。“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他緊鎖的心門。我忽然明白，對榮度而言，信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珍貴。

第二天，榮度出差了。我獨自在別墅里，思緒卻總飄向那張老照片。午飯時間，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他的書房——平時未經允許絕不踏入的禁區。

書房一如既往地整潔，文件分門別類地擺放。我的目光被一個黑色文件夾吸引，上面貼著“云印-余盼“的標簽。

手指不受控制地翻開文件夾。里面是余盼違約案的完整文件，包括當初那份陷阱合同，以及...一份和解協議。榮度不僅幫我擺平了違約金，還答應了余盼一系列苛刻條件：分享部分渠道資源，甚至承諾投資云印的一個虧損項目。

最后一頁是榮度的簽名，力透紙背。日期顯示是在我們“偶遇“于咖啡店的前一天。

原來一切都不是巧合。他早就計劃好要幫我，甚至不惜代價。我雙腿發軟，跌坐在他的椅子上。皮革坐墊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讓我眼眶發熱。

手機突然震動，是榮度的消息：「新書加印十萬冊，但是你暫時還是不要公開露臉，你怎么想？」

我擦掉眼角滲出的淚水，回復：「聽你的安排?！?/p>

他很快回道：「暫不公開露面，保持神秘感。讀者喜歡的是你的文字，不是你的臉?！?/p>

我笑了。這就是榮度，永遠知道什么對我最好。哪怕這意味著少賺些錢，少些名氣。

「好?！刮一貜?，「不過我想送你一份禮物?！?/p>

「什么？」

「下一本書的構思，關于一個被放逐的王子如何奪回他的王國?！?/p>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很久，最后只發來一個字：「好。」

新書上市后，榮度給我放了三個月長假?！俺潆?。“他說，“作家需要生活?！?/p>

我回到老家，一個小城。大姐高興壞了，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這天和大姐逛街，我先去買奶茶，

“兩杯珍珠奶茶，一杯全糖，一杯半糖?！拔覍Φ陠T說，然后愣住了——半糖是章御的口味。

“姜醒醒？“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身，呼吸瞬間停滯。章御站在那里，白襯衫，黑框眼鏡，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大學時我們分分合合四年，最終因他選擇去美國深造而徹底結束。

“好久不見?！拔遗ψ屄曇舯３制椒€。

“三年零四個月。“他準確地說出時間，“我上周剛回國，在隔壁市中心醫院工作?！?/p>

我們坐在奶茶店里聊了近況。章御現在是個骨科醫生，言談間多了份成熟穩重。他問起我的寫作，居然讀過我的所有作品。

“《天真有罪》里那個醫生的角色，“他笑著說，“是不是以我為原型？“

我差點被奶茶嗆到。確實，新書里有個配角醫生，溫柔理性，是主角的暗戀對象。但我沒想到章御一眼就看出來了。

“巧合而已?！拔胰鲋e道。

臨走時，章御主動加了我微信：“老同學，常聯系?！?/p>

回家路上，我不斷想起大學時光。章御是我的初戀，也是第一個認真看待我寫作的人。分手那天，他說“文字是你的天賦，別浪費“，而這句話成了我堅持寫作的動力之一。

手機震動，是榮度的消息：「休假還習慣嗎？」

我盯著屏幕，突然不知如何回復。榮度對我的意義早已超越導師和老板，但究竟是什么？而章御的突然出現，又讓本就復雜的情感更加混亂。

最終我只回了一句：「遇到我初戀了，他在醫院工作。」

發完我就后悔了。為什么要告訴他這個？是在試探什么嗎？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然后又恢復原狀，反復幾次后，榮度只回了一個字：「哦?！?/p>

這個冷淡的回應讓我胸口發悶。我賭氣似的補了一句：「他請我吃飯，我答應了。」

這次回復來得很快：「注意安全，別喝酒?！?/p>

典型的榮式回應——公事公辦，不露情緒。我摔下手機，把自己埋進被子里。為什么我要期待他會有別的反應？我們之間本就只是工作關系，不是嗎？

窗外，夏夜的蟬鳴此起彼伏。我摸出手機，翻到相冊里偷拍的一張榮度的側臉——那是他在書房批改我稿子時拍的，陽光透過窗簾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專注的神情讓人移不開眼。

手指懸在章御的微信頭像上方，猶豫再三，最終沒有點開。此刻我滿腦子都是另一個人的身影，那個為我擋下風雨卻從不言說的男人。

深夜，手機突然亮起。榮度發來一條消息：「我回頭去找你，愿意陪我去見媽媽嗎？」

我盯著這條消息，心跳加速。

「好。」我回復，「需要準備什么嗎？」

「帶上你的好奇心就夠了?！顾氐?，罕見的帶了個微笑表情。

放下手機，我走到窗前。夜空繁星點點，與BJ截然不同。章御的出現像一顆小石子，在我心湖激起漣漪，但榮度...他是我整片海洋。

只是這片海洋太過深邃，我至今看不清他的心意。榮宅之行，或許能找到答案？

幾天后榮度來找我，清晨的霧還未散盡，榮度的黑色奔馳已經停在了我樓下。他少見地穿了全黑西裝，連領帶都是暗紋純黑，整個人像一抹凝固的陰影。

“早。“他接過我的包，指尖冰涼，“那邊山上冷，帶外套了嗎？“我點點頭，懷里抱著一束白菊。車子駛入盤山公路，榮度比平時更加沉默。車窗外的景色由城市漸變成山林，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你母親...是什么樣的人？“我輕聲問。榮度的表情松動了一瞬：“她喜歡文學。“聲音里有一絲我從未聽過的柔軟，“我小時候，她總在睡前給我念詩。“

墓園坐落在半山腰，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泛著冷光。榮度蹲下身，用手帕輕輕擦拭墓碑。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對待易碎品。我放下白菊，注意到旁邊已經有一束新鮮的百合——有人比我們來得更早。

“父親來過?！皹s度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每年都來?！?/p>

山風穿過松林，發出沙沙聲響。榮度站在墓前，背影挺拔而孤獨。

“媽，這是姜醒醒?！八蝗婚_口，聲音很輕，“我和您提過的，那個很有才華的女孩?！?/p>

我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他...向母親提起過我？

榮度錢包里取出一張舊照片，小心地放在墓前。照片上是年輕時的榮母，站在一家書店門口微笑。我驚訝地發現，那家書店正是我剛上大學時常去的“悅目書店“。

“這家店...“

“她知道。“榮度看著照片，“你大一那年參加書店朗誦會，她坐在最后一排?！?/p>

記憶如潮水涌來——那是我第一次在公開場合當著很多人面分享自己的讀書感受，臺下確實有位優雅的女士全程認真聆聽，結束后還對我微笑。我從未想過，那會是榮度的母親。

下山時，榮度的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在停車場，他突然停下：“謝謝你來?！?/p>

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二十歲的榮度——還沒有學會用冷漠偽裝自己的榮度。

“下次...“我鼓起勇氣，“可以多和我說說她的事嗎？“

榮度怔了怔，伸手拂去落在我肩頭的一片花瓣。他的指尖溫暖了許多：“好?！?/p>

回程的車里，他第一次放起了音樂——是一首古老的法語香頌。我偷偷看他完美的側臉線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榮度給我的從來不只是機會，還有他最珍視的、關于文學的全部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