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我趴在臨時休息室的折疊床上，額頭抵著枕頭，手指無意識地揪著床單邊緣。醫生剛換完藥，空氣中彌漫著碘伏和藥膏混合的氣味。

“醒醒姐，真的抱歉，讓你受傷。“負責道具的李師傅在門外探頭，臉上寫滿歉意。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事，你們忙你們的，我現在好多了。“

門被輕輕帶上，我聽見外面導演喊“Action“的聲音。這是今天的第十七場戲，本該有我的劇本指導，但因為后背的傷，陳明堅持讓我休息。想到陳明，我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三條未讀消息——全部來自榮度。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還是沒有點開，我不想讓他分心。更何況，自從他幫我解決違約金的事情后，我已經欠他太多。

“醒醒，我能進來嗎？“門外響起低沉的男聲，伴隨著克制的敲門聲。

我迅速把手機塞到枕頭下：“請進。“

韓錚推門而入，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紙杯。他今天穿著戲里的服裝，化妝師特意加深了他的眼線，讓那雙本就深邃的眼睛更添幾分凌厲。但此刻，他眉頭微蹙的樣子與劇中武俠殺手的形象相去甚遠。

“剛熬的姜糖水，“他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熱氣在空調房里凝成白霧，“場記說你今天一直沒精神，可能是失血導致的體寒。“

我有些詫異。距離道具燈架意外墜落已經過去5天，韓錚每天都會來詢問傷勢，但大多只是禮貌性的問候。今天的舉動明顯超出了“責任范圍“。

“謝謝，不過不用這么麻煩。“我撐著手臂想坐起來，后背的肌肉一牽動就疼得我倒吸冷氣。

“別動！“韓錚一個箭步上前，手掌虛扶在我肩膀上方，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沒有真正觸碰，“醫生說了傷口會裂開。“

他的目光落在我后背的繃帶上，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天如果不是你推開我......“

“換成誰都會這么做。“我打斷他，不想再聽那些愧疚的話。當時片場亂成一團，懸掛在空中的金屬燈架突然松動，我正好站在韓錚身后，幾乎是本能地把他推了出去。

韓錚沉默地拉過一把折疊椅坐下，從口袋里掏出一管藥膏：“這是我經紀人從香港帶的，對疤痕很有效。“

藥膏管身上印著繁體字，看起來價格不菲。我正想婉拒，他已經擰開蓋子，淡淡的草藥香飄散開來。

“轉過去一點。“他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我僵在原地。除了醫護人員，還沒有人看過我的傷口。韓錚似乎察覺到我的猶豫，補充道：“只是涂藥，我保證。“

空調的嗡嗡聲突然變得明顯。我慢慢側過身，感覺到他冰涼的手指輕輕掀起我后背的病號服。他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一秒——縫了十七針的傷口從右肩胛一直延伸到脊椎中部，像一條猙獰的蜈蚣。

“疼嗎？“他的指尖蘸著藥膏，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品。

“還好。“我攥緊床單，藥膏的清涼暫時緩解了灼熱感，“比昨天好多了。“

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笑聲，韓錚迅速拉下我的衣角，動作之快讓我差點笑出聲——頂流男演員私下居然這么純情。

“韓老師！原來您在這兒！“副導演推門進來，看到我們時明顯愣了一下，“馬上到您的戲了。“

韓錚站起身，恢復了片場那種疏離的氣場：“知道了。“他轉向我，聲音又柔和下來，“晚上收工后我再來看你。“

等他們都離開后，我才長舒一口氣，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榮度的第三條消息是一個小時前發的：「最近一切順利嗎？」

我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終只回復：「一切順利，你忙你的就好。」

發完這條消息，我莫名感到一陣空虛。窗外，韓錚正在拍一場雨中打戲，人工降雨將他渾身淋透，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肌肉線條。導演喊卡后，他第一時間朝休息室的方向望來，隔著雨幕和玻璃，我們的視線短暫相接。

“醒醒姐，“化妝師小周匆匆跑進來，“陳副總說度總明天要回劇組探班，讓我們準備一下。“

我手中的姜糖水差點打翻：“明天？他不是下周才回來嗎？“

小周神秘地壓低聲音：“聽說是因為您受傷的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明明交代過陳明不要說的。窗外，韓錚正在擦頭發，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不知為何，我突然不想讓榮度看到這一幕。

“小周，能幫我個忙嗎？“我咬著嘴唇，“我想換到酒店養傷。“

當天晚上，我正收拾行李時，門鈴響了。韓錚站在門外，手里拎著一個食盒，發梢還滴著水。他換下了戲服，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氣。

“聽說你要搬去酒店？“他的目光落在我半打包的行李箱上。

“嗯，這里太吵了。“我沒敢看他的眼睛，“影響傷口恢復。“

韓錚把食盒放在桌上：“至少吃完再走？我讓助理買了粥和點心。“

食盒打開，是溫熱的皮蛋瘦肉粥和幾樣清淡小菜。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整天沒怎么吃東西。韓錚坐在對面，安靜地看著我喝粥，眼神專注得讓我耳根發燙。

“為什么突然要走？“他突然問。

勺子撞在碗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我該怎么解釋？說我不想讓榮度看到我們獨處的畫面？說我在刻意避開那個一直幫助我的人？

“韓錚，“我放下勺子，“你知道《刀與骨》是因為度總我才有機會接的劇本嗎？“

韓錚挑眉：“聽說過。你們關系很好？“

“他幫我解決過一些...麻煩。“我含糊其辭，“但我不能一直依賴他。“

房間陷入沉默。韓錚的手指輕輕敲打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他站起身，幫我合上行李箱：“我送你去酒店。“

夜風吹進車窗，帶著影視城特有的油漆和木材氣味。韓錚開車很穩，時不時從后視鏡看我一眼。

“明天有場感情戲，“等紅燈時他突然說，“如果你身體允許，能來現場指導嗎？“

我驚訝地看著他：“我以為導演已經找其他編劇......“

“我要求的。“綠燈亮起，他的側臉在霓虹燈下忽明忽暗，“只有你最懂角色。“

車停在酒店門口，他堅持要送我到房間。電梯里，我們的影子映在鏡面墻上，他比我高出大半個頭，肩膀寬得能擋住所有光線。

“到了。“我在房門前停下，伸手去接行李箱，“謝謝你今天......“

韓錚沒有松手。他低頭看著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姜醒醒，我又欠你一次。“

他的聲音太輕，我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但當我抬頭時，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情緒，心臟突然漏跳一拍。

“早點休息。“他把行李箱遞給我，轉身走向電梯。走廊暖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我的腳下。

關上門，我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在地。手機震動，是榮度的消息：「明天見，醒醒。」

我盯著那幾個字，眼前卻浮現韓錚為我涂藥時專注的神情。后背的傷口隱隱作痛，但心里某個地方，卻奇怪地暖了起來。

清晨六點，我被手機震動聲驚醒。后背的傷口經過一夜已經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但翻身時仍然需要小心翼翼。

「我會議結束后去影視城。」榮度的消息簡潔明了，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盯著屏幕發呆，手指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只回了一個「好的，度總。」刻意加上的敬稱像一堵無形的墻，把我們的關系重新劃回安全距離。

窗外，影視城已經蘇醒。群演們穿著各式戲服匆匆走過，道具車碾過石子路發出咯吱聲響。我慢慢坐起身，拆開紗布檢查傷口——粉紅色的新肉已經長出，但十七針的縫合線依然猙獰地盤踞在背上，像一條永遠無法抹去的印記。

門鈴突然響起。我慌忙拉好病號服：“誰？“

“客房服務。“低沉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絲不自然的僵硬，“您點的早餐。“

我皺眉，不記得自己叫過早餐。拉開門，韓錚站在門外，手里確實端著一個餐盤，但身上穿的卻是自己的黑色連帽衫，而非酒店制服。見到我，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你......“我張了張嘴。

“路過餐廳，順便帶的。“他把餐盤塞到我手里，目光落在我肩頭時突然凝固，“你換藥了？“

餐盤上是精心擺盤的水果沙拉和燕麥粥，旁邊還放著一小瓶蜂蜜。我這才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顯然昨晚沒休息好。

“韓老師今天沒戲？“我側身讓他進來。

“下午才有。“他站在房間中央，雙手插兜，像個誤入女生宿舍的大學生，“拆線是今天吧？我送你去醫院。“

餐叉在瓷盤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沒想到他會記得這個細節——昨天醫生確實說過一周后拆線。

“不用麻煩，劇組有安排車......“

“陳明安排的？“韓錚突然打斷我，眼神銳利起來，“他連你受傷都瞞著度總，會記得這種小事？“

我被他的直白噎住。確實，自從搬到酒店，陳明只打過一次電話，內容還是關于劇本修改。韓錚似乎看出我的猶豫，聲音放軟了些：“我車就在樓下。“

陽光透過紗簾照在他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這個距離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須后水味道，清爽得像雪后松林。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劇本研討會上見他時的場景——那時他坐在長桌盡頭，對所有修改意見都只回一個“嗯“字，疏離得像個精致的人偶。

“那...謝謝了。“我終于妥協，“不過度總今天要來，我得在十點前回來。“

韓錚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平靜：“來得及。“

他轉身走向門口，又突然停住：“對了，把這個喝了。“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營養劑，“有助于傷口愈合。“

玻璃瓶還帶著他的體溫。我擰開蓋子，苦澀的藥味立刻充滿鼻腔。

“好難喝......“我整張臉皺成一團。

韓錚突然笑了：“良藥苦口。“他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頂，動作自然得讓我們兩個人都愣住了。

“九點大堂見。“他迅速收回手，幾乎是落荒而逃。

關上門，我靠在墻上，心跳快得不正常。手機再次震動，是榮度：「會議提前結束，我現在出發。」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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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永遠人滿為患。韓錚戴著口罩和鴨舌帽，卻依然被幾個粉絲認出來。他熟練地簽名合影，同時不著痕跡地護在我身前，避免我被擁擠的人群碰到傷口。

“韓老師經常來醫院？“等待叫號時我忍不住問。

“以前練舞受傷是常事。“他低頭玩著掛號單，“后來拍打戲也......“

叫號系統打斷了他的話。診室里，醫生仔細檢查了我的傷口：“恢復得不錯，今天可以拆線了。“

冰涼的剪刀貼上皮膚時，我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一只手突然覆上我的手腕，韓錚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邊，掌心有細密的汗。

“別看。“他輕聲說，另一只手遮住我的眼睛。

黑暗讓其他感官變得敏銳。剪刀剪斷縫線的細微聲響，韓錚略快的呼吸聲，還有他指尖淡淡的煙草味——原來他抽煙，只是在片場從未表現出來。

“好了。“醫生的話讓我回過神來。

韓錚松開手，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緊繃的下頜線。他死死盯著醫生處理傷口的動作，仿佛正在經歷某種酷刑。

“不疼的。“我小聲說。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我知道。“

走出診室，韓錚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緊鎖：“導演找我。“

“你快去吧，我自己打車回酒店。“

他猶豫片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一起回去，我和導演說過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我們都愣住了。韓錚的手很大，輕易就圈住了我的腕骨，熱度透過皮膚傳來。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一道舊傷疤。

“韓老師對每個編劇都這么...負責嗎？“我試圖開玩笑緩解尷尬。

他松開手，眼神突然變得很深：“只對你。“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我不知所措。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我們同時后退一步，默契地拉開距離。

回程的車上，韓錚異常沉默。等紅燈時，他突然開口：“榮度對你很重要？“

車窗外的陽光太刺眼，我瞇起眼睛：“他幫過我很多。“

“所以是報恩？“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擊，節奏泄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榮度確實不只是老板——他幫我解決前公司的霸王合約，在我寫不出劇本時帶我去海邊散心，甚至記得我只喝特定產地的紅茶。但這些年來，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就像我永遠叫他“榮度“，而他叫我姜醒醒。

“到了。“韓錚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酒店大堂燈火通明。我剛推開車門，就看見榮度站在旋轉門內，西裝筆挺，正在和陳明說著什么。陳明臉色很差，不斷用手帕擦著額頭。

“看來度總到了。“韓錚熄火，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情緒。

我下意識摸了摸后背的傷口，那里已經沒有了縫線，但疼痛似乎轉移到了胸口。沈斯年抬頭看見我們，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醒醒。“他大步走來，目光在我和韓錚之間來回掃視，“你去哪了？“

韓錚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剛好擋在我和榮度之間：“姜老師剛拆完線。“

空氣瞬間凝固。榮度的視線落在韓錚身上，兩個身高相仿的男人無聲對峙著，我幾乎能看到他們之間迸濺的火花。

“陳明。“榮度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解釋一下為什么沒人告訴我姜醒醒受傷的事？“

陳明的臉色更白了：“度總，是醒醒要求......“

“是我讓他別說的。“我急忙打斷，“只是小傷，我不想影響你。“

榮度的下頜線繃得死緊。他伸手想拉我，卻在半路停住，轉為一個克制的邀請手勢：“我們談談。“

韓錚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包含著太多情緒。最終他微微頷首：“我去片場。“

看著他離車的背影，榮度突然壓低聲音：“你和韓錚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只是工作關系。“我下意識回答，卻想起韓錚為我熬的姜糖水，為我涂藥時顫抖的手指，還有車上那句“只對你“。

榮度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眼神暗了下來：“一會跟著她送她回房間休息。“他對身后的齊南說完，轉向我，“晚上一起吃飯，我有事和你說。“

齊南走過來，禮貌而強勢地隔在我和榮度之間。上樓時，我從電梯反光里看到榮度仍在原地，目光深沉地望著我離開的方向。

房間里，我癱在床上，后背的傷口隱隱作痛。手機震動，是韓錚的消息：「拆線后24小時不能碰水，記得。」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眼眶發熱。我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終只回了一個「嗯」字。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我拉開窗簾，看到榮度坐進黑色奔馳，而齊南站在車邊，正拿著手機拍下剛從酒店側門離開的韓錚的背影。

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我撥通韓錚的電話，卻在接通前掛斷了——我該說什么？提醒他小心我老板的調查？這算什么立場？

傍晚時分，榮度發來餐廳地址，附言：「七點，別遲到。」

消息公事公辦的語氣讓我胸口發悶。我換上一條圓貼領連衣裙，剛好能遮住后背的傷疤。鏡子里的人面色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陰影——這一周來，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某個十字路口。

手機又亮起來，是韓錚發來一張片場日落照片，沒有任何文字。暖橘色的陽光灑在古裝劇的布景上，美得不真實。

門鈴響起，齊南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姜小姐，度總讓我來接您。“

我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塞進包里。屏幕上，韓錚的消息依然亮著，像一盞小小的燈塔，在漸濃的夜色中倔強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