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首映禮比想象中順利。

首映結束后是私人晚宴，在一家會員制餐廳的包廂。韓錚被安排在主桌，我則坐在靠門的位置，旁邊是一位女制片人。前菜剛上，敬酒就開始了。

“韓老師這次轉型太成功了！“投資方代表舉著酒杯，“必須喝一個！“

韓錚笑著接過，一飲而盡。我注意到他喝酒時微微皺起的眉頭——他酒量好像并不好。

三巡過后，韓錚的耳根已經通紅，眼神也開始飄忽。有人提議玩酒桌游戲，包廂里頓時喧鬧起來。我正低頭吃東西，一杯紅酒突然推到面前。

“姜編劇是吧？“身旁突然傳來帶著酒氣的聲音，“我是王華東，星輝傳媒的副總。“

轉頭對上一張泛著油光的臉。王華東約莫五十歲，西裝緊繃在啤酒肚上，一雙小眼睛正上下打量我。

“久仰。“我禮貌地點頭，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

“《刀與骨》寫得不錯啊，“他湊近，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耳畔，“就是感情戲少了點。你作為改編的編劇，就該多寫點你儂我儂...“

我強忍不適，借口去洗手間逃離了飯桌。鏡子里，我的臉色比粉底還白。冷水拍在臉上，我盯著盥洗臺的大理石紋路深呼吸。這種場合難免遇到各色人等，忍一忍就過去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回到宴會廳時，韓錚的座位空了。侍者告訴我他被投資人拉到隔壁包廂“繼續聯絡感情“。王華東立刻湊過來，遞給我一杯琥珀色的酒：“姜編劇，咱們這行最重要的就是人脈，來，我敬你一杯。“

酒液滑過喉嚨，帶著奇怪的苦味。不到一分鐘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像是有人在我腦袋里塞了一團棉花。王華東的臉在眼前晃動，他的手掌不知何時搭在我腰上，正把我往包廂方向帶。

“...我們單獨聊聊劇本...“他的聲音忽遠忽近。

殘存的理智拉響警報。我環顧四周，韓錚的座位依然空著，同桌的其他人都醉得東倒西歪。空調冷風突然變得刺骨，我打了個寒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洗手間...“我掙脫王華東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門口走去。

走廊的燈光像被水暈開的油畫，地板在腳下起伏。我踉蹌著沖進女衛生間，反鎖隔間門，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瓷磚，心跳聲大得像是要震破耳膜。

手包里的手機像有千斤重。我顫抖著解鎖，視線模糊到看不清聯系人列表。憑著肌肉記憶點開微信，找到齊南的對話框，發送定位，然后按住語音鍵：

“下藥了...我在衛生間...“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發送成功后，手機從指間滑落。我蜷縮在馬桶旁，咬住手背防止自己發出聲音。門外傳來腳步聲，王華東的聲音由遠及近：“姜編劇？你沒事吧？“

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已經不夠了。我抓起洗手臺上的花瓶，狠狠砸向自己的小腿。鈍痛讓我獲得片刻清明，足夠我抓起手機撥通110，卻說不清完整句子。

“...麗蘭酒店...女廁...被下藥...“

電話那頭女警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的視野縮成一條隧道，盡頭是衛生間慘白的燈光。身體像被抽走骨頭，緩緩滑向地面。

最后的意識里，我聽到踹門聲和齊南的喊叫：“姜小姐！“

一股dianfu的氣味。

這是我恢復意識后第一個感知到的東西。睜開眼，刺眼的白光讓我立刻閉上，又試探性地再次睜開。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管嗡嗡作響，左手連著點滴，右手指尖夾著監護儀。

“醒了？“齊南的臉出現在視野里，眼下掛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醫生說再點你肝腎就危險了。“

我想說話，喉嚨卻干得像砂紙摩擦。齊南扶我起來喝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管，帶來短暫的舒適。

“王華東呢？“聲音嘶啞得可怕。

“拘留所。“齊南臉色陰沉，“警察從他口袋里搜出違禁藥，還有...你的照片。“

我渾身一顫，水杯差點脫手。照片？什么時候拍的？在晚宴上？

“度總正在趕回來。“齊南補充道，眼神閃爍，“他昨晚在杭州開會，知道消息后立刻...“

“韓錚呢？“我突然問。

齊南的表情變得復雜：“他在外面走廊...。“

正說著，病房門被猛地推開。韓錚站在門口，西裝皺得像抹布，眼睛布滿血絲。看到我醒了，他幾乎是沖到床邊，卻在伸手要碰我時硬生生停住，手指懸在半空。

“對不起。“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哭過，“我該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搖搖頭，想說沒關系，卻突然想起昨晚看向他空座位時的絕望。手指無意識揪緊被單，布料在掌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韓錚似乎察覺到我的恐懼，后退一步：“醫生說你還需要休息，我...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像是打了敗仗的將軍。齊南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屏幕：“度總到了。“

我下意識整理頭發，才想起自己現在一定狼狽不堪——臉色蒼白，嘴唇干裂，頭發像一團亂麻。榮度風塵仆仆地走進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松開，眼睛里燃燒著我從未見過的怒火。

“我不會讓王華東好過的。“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聲音低沉得像悶雷。

我鼻子一酸，急忙低頭掩飾。榮度在床邊坐下，手指輕輕碰了碰我輸液的手背，溫度從他指尖傳來，意外地令人安心。

“齊南說你反應很快。“他聲音柔和下來，“很勇敢。“

這句話不知為何讓我更想哭。我勇敢嗎？不，我只是害怕，害怕到能砸碎花瓶自殘，害怕到聲音發抖地報警。如果真勇敢，就該當場掀翻那杯酒，而不是為了所謂“人脈“勉強自己喝下。

“韓錚說他很抱歉。“榮度突然說，眼神銳利地觀察我的反應。

“不是他的錯。“我輕聲說，卻控制不住聲音里的顫抖。

榮度沉默了很久，突然拿出一部新手機：“你的手機作為證物被扣留了。這部已經導入所有聯系人，還有...“他頓了頓，“一個緊急呼叫鍵，直通我和齊南。“

我接過手機，金屬外殼冰涼光滑。榮度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展示那個紅色按鍵：“任何時候，任何情況，按下它。“

他的眼神太過專注，讓我不得不移開視線。窗外陽光正好，照在床頭柜的花束上——是韓錚帶來的，白色滿天星和淺粉色玫瑰，清新淡雅。

“謝謝。“我小聲說，卻不知道是在謝手機，還是在謝他的關心。

榮度站起身，西裝褲腿擦過床單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我讓齊南在這守著，有任何需要就告訴他。“他頓了頓，“星輝那邊我會處理，你好好休息。“

他離開后，病房突然變得空曠。齊南去護士站辦手續，我獨自望著天花板，回想昨晚每一個細節——王華東油膩的笑容，酒杯里奇怪的苦味，衛生間冰冷的瓷磚...還有韓錚空蕩蕩的座位。

門再次被輕輕推開。韓錚拎著食袋進來，看到只有我一個人時明顯松了口氣。他把食物放在床頭柜上，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驚擾到我。

“粥和點心，都是清淡的。“他聲音很輕，“多少吃一點。“

我點點頭，卻沒有動作。韓錚站在床邊，手指不安地摩挲著西裝褲縫：“醒醒，我...“

“真的不是你的錯。“我打斷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那種場合被灌酒很正常，你也是受害者。“

韓錚的眼睛突然紅了：“但我應該保護好你。“他聲音哽咽，“我答應過...“

“答應過什么？“

他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他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我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有淤青，像是打過架。

“你的手...“

韓錚迅速把手插進口袋：“沒事。“他轉移話題，“醫生說你再觀察一天就能出院，我送你回家好嗎？“

我猶豫了。理智告訴我不該再麻煩他，但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比起榮度公事公辦的保護，韓錚的愧疚至少是真誠的。

“好。“我最終答應。

韓錚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得到了救贖的機會。他幫我調整枕頭高度，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品。當他的手指不經意擦過我肩膀時，我沒有躲閃——這種小心翼翼的觸碰意外地不讓人討厭。

“睡會兒吧。“他拉上窗簾，室內頓時昏暗下來，“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困意漸漸襲來。朦朧中，我感覺有人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指，溫暖而堅定。恍惚間，我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也不確定那只手屬于誰。但在黑暗徹底降臨前，我決定放任自己沉溺于這片刻的安全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