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嬤嬤親自送崔謹二人到金玉閣住下。
這地方本用來招待貴客下榻,布置得富麗又不失風雅,可謂這崔首輔宅邸的門面了,就連擦手的香帕都是云錦的。
周嬤嬤又請了府里的韓大夫過來,給崔謹請平安脈。
待忙完這些,去搬箱籠的小廝們也到了,將她的東西擺在黃花梨木立柜旁。
崔謹當著周嬤嬤的面,將幾個箱籠一并打開,從中選出一對鑲寶石的金絲鐲。
她微微低側過臉,似乎有些忐忑不安:“今日孫嬤嬤的事,我們也不對,還好夫人大人有大量,替我撐腰,還如此貼心安置,我很該向夫人陪個不是。”
說罷,她將那對金絲鐲用手帕包好,遞給周嬤嬤。
“只望夫人日后能夠疼我。”
“謹小姐放十二萬個心,夫人本就心疼您的。”周嬤嬤干笑了一下,接過手鐲,“奴婢一定將您的心意轉交夫人。”
周嬤嬤離開后,廚房送來了晚膳。主菜是一道清蒸河豚,并金齏玉鲙、上湯船丁魚、蝦茸小餛飩,再幾道常菜。
阿曲看了看一桌子菜肴,放好裝筊杯的麂皮袋子,滿意道:“今日雖說遇到了攔路婆子,但小姐料事如神,果然有河鮮吃。”
“至于這房間嘛,”阿曲四下打量,“雖說比不上咱金陵家里,但也還行。”
崔謹看著正中那大紅酸枝鑲蘇繡六扇圍屏,不由想笑,若崔府中人得知阿曲對他們的精心布置如此評價,不知會心做何想?
折騰大半日也餓了,兩人決定趁熱用飯。
阿曲先自己嘗了嘗,再布給崔謹,低聲道:“小姐,奴看出來了,您一直沒急著上岸,就是在等這位國公夫人呢。”
不錯,崔謹先從歌伎那兒聽說了國公夫人去江南游歷的事,近一步了解后,發現這位夫人不僅人品端正,他家的小縣主也即將與她的便宜弟弟崔密相看。
崔謹相信,她們遲早會在某些方面達成一致的。
“有這位國公夫人還不夠,即便今日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崔家嫡長女回來了,也不一定全信,即便相信,明日他們也會全忘了……”
崔謹驀地停頓,有些意外地看向手中茶杯,桌上擺著一整套的十二先生茶具,這是其中一只。她細細摩挲杯壁,只見上面描畫著黃澄澄的枇杷,十分喜人。
這是京都著名陶瓷匠人風刀所做,名為“枇杷山鳥杯”,風刀的作品精雕細刻,所出十分有限,有錢也難買到。
“阿曲,明日你去畫舫上取些東西,再去聯系梁掌柜他們。”
梁掌柜是他們許家商號在京都的負責人。
“我要他查點兒東西。”
另一邊,薛氏打開手帕,仔細端詳著那一對做工精巧的金絲鐲子,面露狐疑。
“她真是這么說的?”
周嬤嬤點頭:“沒錯,奴婢還看見,她雖然只帶了四只箱籠,可其中一只至少就鋪了一整層的黃金,其他的,奴婢也不好多看。”
薛氏不由心里發酸,姓許的母女倆在江陵金銀堆里打滾,哪里知道她在這首輔宅子里左支右絀。
薛氏又問:“聽說那死丫頭今日還暈在大門外頭,韓大夫怎么說?”
“韓大夫說她今日倒是無甚大礙,許是染了些暑氣,歇歇就好。不過她說自己打小有喘癥,喝的都是一百兩銀子一副的藥,從來也不見好。”
一百兩銀子一副?這也太貴了!這么貴都喝不好,看來真是沉疴難愈。
好啊,竟來了個人傻錢多的短命坯子。薛氏心里終于暢快了一點兒,嘴角扯出一絲惡毒的笑意,“人安排好了嗎?”
“夫人放心,奴婢讓香篆盯著呢。”周嬤嬤頓了頓,“只是三爺那邊……”
“又如何?”薛氏只覺得不耐,一股氣又涌了上來。
周嬤嬤口中的“三爺”,是她的親弟弟,雖說她祖父曾是戶部尚書,可從她父親這輩起,家中男兒竟再無一人可堪重用,她弟弟更是個敗家子紈绔。
“老夫人說,三爺前日又、又收了一房良妾,用錢費了些……三百兩。”周嬤嬤支支吾吾。
三百兩?什么良妾要這么多銀子?只怕又是……
“知道了,”薛氏揉著脹痛的眼角,“打發人去跟母親說,明日就送回去。”
天色漸暗,一輛馬車從遠處駛來,車檐下掛著貼有“崔”字的燈籠。
等候的小廝見了,趕緊開了大門,上前恭候。
馬車停下,車夫跳下車,擺好踏凳,亦站在旁邊恭候。
“父親!”
只聽一聲呼喚,崔謹從門內跑出來,在燈光映射下,眼眸亮閃閃,似乎滿懷期待。
車簾被掀開,然而下車的卻是崔虎。
崔謹眼里的光芒瞬間熄滅:“怎么是你。”
害她白醞釀了半天情緒。
崔虎趕緊向她告罪:“老爺賞奴乘車而歸,不想謹小姐等在此處,是奴失禮了。”
今日京都內傳得沸沸揚揚,有人八卦崔首輔在薛氏之前竟有過正妻嫡女,也有人不信,哪能平白跑出個丫頭,說什么就是什么?
“近日朝中事忙,老爺深夜方才回府,也是怕小姐空等,特命奴回來看看。”崔虎道。
“知道了。”崔謹微微垂下頭,十分失落的模樣。
“奴可斗膽問問小姐,為何不肯讓奴護送您回來?”崔虎禮貌地垂問,“奴在江陵找您找的好苦啊。”
此時的崔虎,一襲長衫,文質彬彬,和那個下令殺人的崔虎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還不都怪你!”崔謹嗔道。
崔虎:……
“你看看你都帶的些什么人,舞刀弄槍的,竟然誤殺了表哥……”崔謹泫然欲泣,“太可怕了,我怕舅舅遷怒于我,趕緊跑了出去,可沒跑多遠就覺得眼前一黑,醒來就已經在船上了。”
這么說,她沒見到靈堂里那血腥的一幕?也好。
“船上?”那他們一路追蹤的馬蹄印又算怎么回事?
“就是船上,也不知是哪位族人幫我安排的,還將我的奴婢阿曲送了過來……”崔謹正說著,忽然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棗紅駿馬風一般卷到崔謹面前,希律律地嘶鳴,揚起前蹄,閃亮登場。
然后緩緩將頭低到崔謹面前。
崔謹:……
小紅啊小紅,你怎么這時候到了?時間不太巧啊。
馬?馬蹄印?崔虎一臉狐疑地看向崔謹。
崔虎好騙,小紅可不好騙啊。
“小紅,你又亂跑?”她一把抱住駿馬,安撫地摸了幾把,“小紅野性難馴,看見漂亮的馬就會跟著跑。”
“想來京都的馬格外瀟灑,才引得小紅追逐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