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淹死在魚塘里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波紋瞬間蕩遍了整個村子。
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橫死驚動，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朝著那片黝黑的水域涌去。
火把噼啪燃燒著，昏黃跳動的光暈撕開濃重的暮色，映在塘邊一張張驚疑不定、又隱隱帶著獵奇興奮的臉上。
“閃開！都閃開點！”
村長嘶啞著嗓子吆喝，指揮著人打撈。
火把的光搖曳著投在水面，只照出幾圈凌亂的波紋。
我站在人群里望著，水面上的人影又多了一個。
終于，水下一陣劇烈的攪動，“撈著了！”
小船上的人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音在水面上傳開，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洞感。
岸上的人立刻發力，手臂的肌肉繃緊如鐵，麻繩猛地一沉，隨即被一寸寸吃力地往上拖拽。
那繩子繃得筆直，濕漉漉的，沾滿了滑膩的塘泥和水藻，在火把的光下泛著幽暗、不祥的水光。
水面上先是咕嚕嚕冒出一串渾濁的氣泡，接著，一個沉重的輪廓被拖拽著，一點點拱破水面。
老張頭的身體裹滿了墨綠色的水草和滑膩的塘泥，濕透的衣裳緊貼在腫脹發白的皮肉上，像泡發了的死面饅頭。
他的臉腫得變了形，眼瞼浮腫地擠在一起，嘴唇卻是駭人的青紫色，微微張著，仿佛還在無聲地咒罵著什么。
那是和姑姑一樣的表情。
那股濃烈的、混合著魚腥和水底淤泥腐敗氣息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嗆得岸上的人一陣騷動，有人忍不住干嘔起來。
就在那腫脹變形的尸體即將被完全拖離水面的剎那——
老張頭那具泡脹的尸體，失去了向上的牽引，像一個巨大的、裝滿污水的皮囊，只在水面上停滯了短短一瞬，發出“咕咚”一聲沉悶的吞咽般的巨響，便猛地向下一沉，迅速地被墨綠色的塘水重新吞沒。
不見了！
打撈的人納悶著，怎么扯不動了？
可無論怎么扯，水面上只留下幾個一圈圈急速擴散開去的漣漪，很快又被濃稠的黑暗抹平。
死寂。
岸上的人群屏住呼吸，不再說話，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水波輕輕拍打塘岸的嗚咽。
“……水鬼……找替身呢……”
不知是誰，在極度的死寂中，用氣若游絲的、顫抖的聲音，擠出了這幾個字。
“砰！”
繩子斷了。
“那么粗的繩子怎么會斷……邪門啊……”
“老張頭……怕是惹上東西了……”
“怨氣重……不肯走啊……”
我死死盯著那重新歸于平靜的水面，水底那墨綠色的、晃動的影子似乎還在眼前。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從腳底板猛地竄上來，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
那感覺如此熟悉，和白天被水鬼姑姑纏住腳踝往下拖拽時一模一樣！有鬼在拉扯我的腳！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滾。”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確信這個“滾”字和我無關，因為他直勾勾地看著抓住我腳踝的那只手。
“別怕。”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我劇烈的咳嗽和心跳聲。
我驚魂未定地抬頭，黑夜里，我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短袖和深色外套的男孩站在旁邊，年紀看起來比我大幾歲，十來歲的樣子。
他的眼神很平靜，像深潭的水，沒有一絲波瀾，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又仿佛透過我，看向了那片池塘。
他重復道：“他們傷害不了你。”語氣篤定，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猛地抓住他伸過來的手。
那刺骨的冰涼觸感在這悶熱的天氣里，竟帶來一種詭異的舒適感。
我借著他的力，掙扎著站起來，顧不上滿身的泥濘，急切又帶著一絲隱秘的期盼問：
“你……你也能看見嗎？”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池塘深處，那里，幾個灰白的影子依舊若隱若現。
他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然后輕輕地點了下頭，只一個字：“嗯。”
沒有驚訝，沒有質疑，仿佛看到那些東西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就在這時，池塘邊開始騷動起來。
他松開了我的手。他的手一離開，那種奇異的冰涼舒適感也消失了。
他趁著人群還沒完全圍攏、我還有些發懵的空當，像一尾靈活的魚，往前擠了幾步，靠近了池塘邊緣。
他飛快地從自己那件看起來質地不錯的深色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玻璃瓶。
瓶子里裝著暗紅色的液體，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澤。
像血。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拔掉小小的軟木塞，手腕一翻，毫不猶豫地將那整瓶紅色液體倒進了那片水域。
那液體入水后，并沒有立刻消散，反而像有生命一般，絲絲縷縷地暈染開來，將一小片渾濁的水染成了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暗紅。
整個過程快得幾乎沒人注意。倒完瓶子，他迅速將空瓶塞回口袋，動作流暢自然。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不到二十秒，那片被染紅的水域中心，突然“咕嚕咕嚕”冒起一串巨大的氣泡，緊接著，老張頭浮了上來！
他的尸體臉朝下浮在水面，那暗紅色的液體仿佛有某種牽引力，正纏繞在他周圍。
“啊呀——！！！”
“老天爺！是老張頭！”
“尸體！尸體浮上來了！”
“我的娘哎！怎么突然就冒出來了？”
“快！快撈上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驚叫聲、哭喊聲、議論聲此起彼伏，那些人七手八腳地去找竹竿、繩索，想把那駭人的尸體弄上岸。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不是驚訝老張頭的尸體，我是覺得那男孩好……好厲害！
簡直像變戲法一樣！那瓶紅水是什么？怎么能讓沉底的尸體一下子就浮起來？
我猛地轉頭看向凌辰，他也正看著我，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