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踏上臺階的最高一層，空無一人的海洋樂園呈現在她的眼前。

海洋樂園的中心是一個巨型的表演舞臺，此刻舞臺空空蕩蕩，舞臺前的水池沒有一滴水，只看到一塊用方形瓷磚鋪滿的洼地。瓷磚是深藍或淺藍的馬賽克，中間間或撒著幾塊松綠色。洼地里有不知用途的柱狀凸起，看起來像個迷宮，讓人聯想到高迪的作品，有種莫名其妙的瑰麗。

此刻的光線看起來像是下午四點。

少女信步在洼地里游走，似乎并不急著趕在海洋樂園關門前離開。突然遠處憑空出現一絲波紋，這波紋由遠及近，少女看清波紋中央包裹著一塊豎起的魚鰭。

“誒，是海豚？”

少女覺得有趣，人類意外見到海豚總會覺得自己幸運，她掏出手機對準海豚游來的方向準備拍照。

可是還沒來得及對焦，只見水波一層高過一層，海豚逼近的速度越來越快，少女終于意識到來著不善，轉身就跑。

高過人頭的巨浪拍下來，在馬賽克瓷磚上瞬間消失不見，一滴水珠也沒有剩下。

少女倉皇疾行，池中的巨柱卻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她這才看清巨柱里面是渾濁的綠水，每個巨柱里都有一只直立的海豚，海豚光滑的皮膚在幽暗的水中發出森森幽光。

她的腳下也慌亂了許多，此時巨柱種的海豚似乎聞到了味道一般突然蘇醒，在其中扭動掙扎。

少女能看到它們在張嘴嘶叫，如發狂般撞擊著想要破柱而出，它們看起來那么痛苦又憤怒，頭頂的肉瘤都被撞得血肉翻出，只是因為泡在綠水里，那血肉竟是昏暗蒼白的顏色。

少女心跳如鼓擂，四下卻安靜得可怕。

“呼——”沙豚猛地睜開雙眼。

睡眠艙還沒有到設定喚醒的時間，她平躺在狹小的黑暗中大口呼吸著平復自己。

是夢啊……好怪的夢。

她眨了眨眼睛，通過視網膜喚起睡眠艙內的智能面板。

睡眠狀態下的智能面板僅能提供有限的光照和幾個數字和圖標。

凌晨5點半，艙內27度，6月19日，今天是陰天。

對人類來說很舒適的溫度，她卻覺得渾身汗涔涔。

早上9點，她按時站上傳送帶，上千個跟她身著同樣制服的人類被運往公司——她就職于一家名叫“光速達”的星際物流公司，每天呆在一個2平方的工位上，一側會有外賣員取來的貨物通過傳送帶傳遞來，她分裝打包后將外賣放在另一側的傳送帶，會有另外的外賣員取走送到客戶手上。

早餐時間，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冰牛奶——牛奶口味的蜉蝣素。

冰過的飲料比常溫更加香醇，她感受著液體滑過口腔和食道的感覺，心情愉悅。

她抬頭看見了樹梨，跟她同一排工位的同事，想到昨天晚上樹梨新拉的群聊，心里好笑。

“喂，樹梨，昨晚怎么樣？又去做狗了嗎？”

樹梨是個頭發剪得短短的小個子女孩，常年穿著oversize的寬松T恤和褲衩，正在睡眼惺忪地把餐盤往回首處放，一見沙豚幸災樂禍的笑臉，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樹梨那種嫌棄的表情只維持了一秒就破功了，哭喪著臉扒拉沙豚的胳膊：“嗚嗚……你說她是不是過敏了，我要不要關心她一下……”

“呵呵，分手了還不刪掉前任的一律當作沒死心?！?/p>

樹梨已經被甩半個多月了，不過還是對前任念念不忘，像一個被病毒攻擊的網頁每天時不時彈出一則名為前任回憶錄的垃圾廣告，常見模式為：

“這個地方我和她一起來過的……”

“這個小綠番茄我是想留給她吃的……”

“我們說好一起去看行星爆炸的……”

前段時間前任發了動態，更是抱著手機翻來覆去研究，看到前任發了一張腰部覆蓋大面積焦痕的圖片更是心疼不已，又想上去關心又怕碰一鼻子灰，昨晚糾結中給沙豚她們拉了個群，群聊名為“看住樹梨別去做狗”。

到了工位上，沙豚一邊開始慢慢打包外賣一邊悄悄在視網膜上投影了聊天窗。

置頂的那個聯系人頭像還是灰著，聊天界面最后一句還是她給他發的消息。

沙豚垂下了眼睛，攏了攏耳邊的碎發，心里有點沮喪。

突然一則消息彈出，沙豚心中的火苗被吹動了一樣顫了一下，她抬起頭來，看到是一個頭像張牙舞爪的人發來了消息，這個人的備注是“壞蝦”。

壞蝦問：“豚，我喜歡的歌姬組合演唱會馬上開票了，有空幫我搶下么？”

沙豚暫時忘掉了置頂的那個人，揶揄道：“你喜歡的那個歌姬不是炸卡了嗎？說好不看的怎么又要搶？”

“哎呀，筱筱生病了也沒有辦法嘛，她一個外星人就是身體很脆的。自己哄自己唄，能看到其他人也不錯了?！?/p>

沙豚對她左右互博的追星行為早已習慣，爽快地答應下來。

“豚，我覺得人生好無聊哦。”

“怎么突然這么說？不是馬上要看演唱會了嗎？”

“就是感覺自己生活中連最有趣的也不過就是這種事了。演唱會一年也就看個三五次吧，那其他的時候不是都在無聊嗎？”

“是啊，大家都是一樣無聊呢?！?/p>

沙豚給自己手里的外賣系了一個很牢固的結，一邊又沒忍住看了一眼置頂的消息。

還是沒有上線嗎？

這種心事沙豚一般不會跟壞蝦說，她咋咋呼呼的還容易生氣，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尷尬事肯定要罵人?？墒巧畴鄬嵲谑切睦锉锊蛔∈碌男愿瘢诼撓等肆斜砝锓朔c開了備注為“連”的對話框。

“在干嘛呢？”

“和酒妃散步中，啥事？”

“沒事了，拜拜?！?/p>

可惡啊，自己的失敗固然傷感，但是朋友的成功更是令人心寒。

被稱為酒妃的是連撿到的報廢掃地機器人，一番改造后被重裝成了小狗的樣子，從此沒日沒夜沉迷遛狗，樂不可支，讓沙豚非常羨慕。

其實連從來沒有見過真的狗，但是她在以前的古老資料里看到過，那種毛茸茸的生物老是用溫熱的舌頭表示對人類的善意，她喜歡得要命。所以偶然收獲的機器人，馬上在她的巧手下改造成了四條腿兩只耳的樣子。

可惜泰坦降臨之后，地球上再也沒有見過這種生物了。

沙豚也很喜歡狗，但是她更喜歡雞。

她也收購了一個二手機器人送去改裝，機械廠的維修工人被她亂七八糟的想法搞得不耐煩了，問就是加預算，猛猛加預算。

可是達爾文再世也沒法讓她的機械雞下蛋，對此沙豚還是有點遺憾的。

夏季天黑得比往常更晚，走出公司的時候天還是大亮。走出大門沙豚才意識到現在在下雨。

她又看了一眼聊天界面，置頂聯系人37分鐘前上線了一次。

還是沒有回復。

她死心了，雖然也算在意料之中。

置頂的那個人備注是阿澤，是沙豚改裝機械雞維修廠的工程師。沙豚每次去廠里看進度的時候都會悄悄拿眼睛多看他幾眼。沙豚挺愛跟他說話的，雖然和線下的熱情相比，他線上總是顯得冷漠。機械雞的改裝今天就要完成了，沙豚昨天猶豫了很久很久，發消息問他要不要驗收后一起喝杯咖啡——咖啡口味的蜉蝣素。

沒有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無所謂，沙豚安慰自己。

她去機械廠抱著她的母雞回家了，這次她沒有見到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