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簇擁著倉吾之國，蒼翠欲滴，山莽好似褶皺一般，人好像虱子一樣活在褶皺中，生老病死。

國是個窮國，出了名的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國都倒是一大片平地。平也只是相對而言，不同于大梁、大燕、趙國、中山的千里沃野，這一片平地甚至連百里都夠嗆，不過，山里物產豐富，國家雖不富庶，人民倒也安貧樂道，獵一些小獸，種一些莊稼，過得倒也其樂融融。倉吾的王室倒不比別的王室窮多少，因為倉吾的物產豐富，王室又擅長貿易，所以倉吾的王宮很能過得去。

鴻雁苑在倉吾宮的西邊，里邊住的都是別國的王子，其實就是質子，不過沒人肯捅破這層窗紙。鴻雁苑是整個倉吾宮最齊整漂亮的宮苑，所以倉吾的王子也住在里面，公主們雖住在別處，不過整天不離這里。

鴻雁苑的西北角住了一個最小的質子，姓高，叫高景云是大梁的王子。說起來好笑，高景云從大梁動身時帶了八個侍女，跑得跑，死得死，如今只剩一個了，這一個也染上時疾挪出去了，別的侍女病了挪出去往往就不回來了，這一個翠蕓是個漂亮人物，在外面，無數的侍衛對侍女們圍追堵截，還會不會回來還真不好說。質子們等閑是不用倉吾人的，現在由不得他了。

倉吾的人少，好好正當年的姑娘不舍得送進宮里吃白飯，管事兒的帶進來這個是從御廚挑出來的，會燉湯會腌菜，也會炒菜，但是御廚都是男的，小姑娘待在那兒不合適。高景云啼笑皆非看著這個小寶貝，確實如管事兒太監所言，腰很細，可她的胸和臀跟腰一樣細，又干又瘦，跟一棵柴火似的，倘若不是頭上有倆核桃大的干草黃小丫揪兒，很難分得清到底是男還是女。

管事兒的拼命鼓吹這個姑娘的好處，什么干凈、聽話、乖巧。高景云無奈地扶額嘆息，管事兒的終歸良心不昧，“高爺，這孩子十三了，說話就長開了，不敢讓她在廚房里胡羼了，就您這兒缺人，她爺爺求我給她找個地方，貼身伺候稍微差點兒，改天有了人讓她去伺候茶水什么的，保險老實得很！改天我挑幾個好的給您送過來！”

高景云無奈地揮揮手打發管事兒的走了。小丫頭手足無措地低著頭，身上背了一個癟癟的包袱。

“叫什么名字？”

“誰？我啊？都叫我九月，我姓狄。”

“九月？九月生的？”

“嗯。”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忙諂媚地笑了笑，“王爺真是好聰明的人！”高景云被這個笨蛋氣笑了，“九月不好聽，改成淡如好不好？”

“淡如？淡如是啥意思？”

“人淡如菊，菊花的意思！”

“菊花好，我是九月生的，就數菊花旺！我最喜歡白菊花！”淡如興奮道，她心里略有不滿，叫菊香或者秀菊多好，叫翠菊也不錯，偏要叫什么淡如！不過，她沒說什么，主子親自賜名，是個大大的體面，她不能不識抬舉。

“淡如，你先把屋里的一應雜事管起來，好了，你先下去安置一下，明天早點兒煮一壺茶，我要喝熱茶。”

“好嘞，您就擎好兒吧，別看我小，一定把您伺候好，讓您老舒舒服服的！”淡如十分高興，這兒肯留下她，她就可以安安穩穩吃一份錢糧了，在御廚她并沒有正經編制，被所有人呼來喝去差使，忙活一天，只吃一口飽飯而已。

淡如是個孤兒，叔伯們搶了她的家產，還把她當丫環使喚，她的一個舅爺念她父母的一點好，把她帶出來混口飯吃，見她開始抽條，不敢再把她留在廚房了，打點了幾兩銀子托人給她找差事。

淡如找到屋子放下包袱，急急趕到前面來伺候，她不認識嬤嬤，也沒學過內宅的事務，只能乖巧懂事勤快才能留下來。

“王爺，這燈一晃一晃的，眼不花嗎？歇歇喝口茶吧！”淡如并不懂怎么取悅主子，楞頭楞腦道。高景云無奈地嘆口氣，“你去端些熱水來，我洗洗腳就睡。”淡如忙跑出去端了一大盆熱水過來，殷勤地服侍高景云洗了腳，把水端出去潑了。淡如并沒有在內宅侍候過，她也想象不到高景云這么大的人，還需要人服侍他脫衣服，更想不到他睡覺還會穿衣服——專門在睡覺時穿的衣服，不過她聰明的鋪好被褥。高景云無奈，自己動手取了睡衣，轉到屏風后面自己換了。

淡如詫異地張大了嘴，高景云穿了一條白緞子長衫，沒系腰帶，拿梳子把頭發通開，見淡如瞪著眼傻站著，便淡淡道：“來，給我把頭發松松的編起來！”

淡如忙點頭應是，把高景云的頭發松松打了一條長辮。高景云坐到床邊，“你去吧，我不用伴宿，把門扣好，明日辰時過來即可。”

淡如松了口氣，今天這一關過去了，這個王爺是個好脾氣，明天一定要多看，奇了怪了，穿著衣服睡覺解乏嗎？一個男人，還怕誰偷看他不成？不過那件長衫子倒是很好看，等薪水發下來，我也去買一丈一的白緞子做一件，穿上衣服睡覺，被頭不容易臟。淡如胡思亂想著，胡亂洗了洗腳，睡了。這個屋里只住了她自己，床鋪空落落的，不象在御廚那兒，一個炕擠得滿滿的，舅爺把她與眾人隔開，可是這么多人咬牙放屁的，沒有一會兒清靜。九月很快沉沉睡去，香甜一覺醒來就發現天已大亮，她忙一骨碌爬起來手忙腳亂穿上衣服，頭也顧不上梳趕到前面。

高景云收拾得緊襯利落正在院里打拳，淡如忙道歉，“我新換了地方睡不著，天快亮時才迷糊著，一下就睡過頭了，王爺見諒！”

高景云冷哼了一聲，“先把你的頭發梳梳，然后去取早飯！”淡如吐了吐舌頭回屋梳頭洗臉，提了食盒去取早飯。還得說是九月，她取來的飯菜硬是比平時的好一些。高景云這里的人少，淡如陪著笑伺候他吃飯。

高景云剩下的淡如吃了，比宮女們的伙食強多了，香噴噴的，滿嘴流油。高景云這里只有一個總管太監，是從大梁帶來的，笑呵呵的透著那么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