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石茫縣
既來之,則安之。
張掖緩步走到桌前,從容坐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眸光微動,“不錯,倒是難得品到如此清冽的好茶。我既已赴約,你有什么條件盡管說吧——關于我兒子的事。”
對面的面具人聞言輕笑一聲,聲音低沉卻不失戲謔,“張大人果然爽快。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繞彎子了。我要你今日準備呈交上去的那份奏折,以及所有證據。”
張大人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早有預料。
這件事,還得從幾日前說起。
那日,一如往常地上朝、退朝,張掖坐上馬車返回府邸。
途中,忽然有人攔住了去路。
那人衣衫襤褸,渾身浴血,一眼便認出了馬車燈籠上的張家標志,撲通跪倒在地,“張大人!救命啊!小的有冤情,天大的冤情!”
他的聲音嘶啞而悲切,在風中顯得格外刺耳。
張掖掀開車簾,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只見他滿身傷痕,背后隱約還有幾個身影在追逐,但當這些人發現張掖下車時,卻迅速隱入黑暗,消失無蹤。
張掖濃眉微蹙,心底警鈴大作,但他并未多言,只是上前一步,扶起那虛弱得幾近虛脫的人,“有何冤屈,隨本官回府細說。你這傷勢,也需要盡快處理。”
那人大口喘息著,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點點頭,可話未出口,便因體力不支暈厥過去。
張掖當即吩咐隨從將人抬上馬車,帶回府中。待其蘇醒后,才從斷續的話語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他自稱陸義,是石茫縣的師爺。
這個偏遠卻富饒的小縣,原本百姓安居樂業,直到五年前,一位新上任的知府陳建打破了這片寧靜。
起初只是增加少許賦稅,看似無足輕重,但隨著知府發現石茫縣的富裕程度后,苛稅愈加沉重,讓百姓苦不堪言。
縣令不忍見黎民受苦,曾試圖與知府協商減免賦稅,卻被毒打一頓,趕出府門。
回到縣里后,縣令憂心忡忡,卻束手無策。
陸義敏銳地察覺到,這樣的高額賦稅絕非朝廷所命,而是知府借機斂財。
為了拯救全縣百姓,他提出一個計劃:撰寫奏折,直接越過知府遞交朝廷。
只要上級派人核查,陳建的罪行必將暴露,百姓的日子才能重新迎來曙光。
然而,這也意味著他們必須冒險……
縣令心憂百姓,聽完后毫不猶豫地提筆寫就奏折,并暗中搜集了陳建上任以來魚肉鄉里、欺行霸市的諸多罪證。
此地百姓申冤并非以理為先,而是趨利隨風,誰出的錢多便為誰說話;怨聲載道之際,他們卻無處可訴苦,早已是積怨難平。
縣令小心翼翼地整理著這些證據,唯恐被陳建察覺,一切前功盡棄。
終于將所有材料歸攏妥當,但縣令與師爺皆有公務在身,不能久離崗位,以免引起知府懷疑。
原本打算派遣縣衙中的小衙役李厚忠——此人是縣令家親戚,性格淳樸本分,心直口快卻不失憨厚,絕不會背叛自己。
可萬萬沒料到,他們的計劃竟不知如何走漏了風聲。
那日,陳建帶領一批手下氣勢洶洶地闖入縣衙,來勢洶洶,顯然事態敗露。
危急關頭,縣令迅速做出決斷。他決定留下拖延時間,命令陸義和李厚忠立刻離開。
“既然已經暴露,多走一個人便多一分希望。”
陸義還想勸縣令同行,卻被他嚴詞拒絕:“我一家老小都在石茫縣,若我走了,他們又該如何?所以我必須留下。但你們不同,你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沒有軟肋可供威脅,快走!”
師爺見狀,也毅然表示愿意留下來共同抗敵,卻被縣令用力推搡著勸阻
“陸義,我們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了這滿城百姓!我能做的,我已經盡力做了,但我不能拋下家人獨自逃生。可你不一樣,你年輕力壯,還有機會完成使命。帶著厚忠一起走,多一分成功的可能!倘若全軍覆沒,這一切就全完了。信一定要送到京城,即使無法面呈陛下,也要交到朝中清官張掖張大人手中,他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絕不會與奸佞同流合污!”
眼看著陳建及其黨羽越逼越近,縣令用力推開二人,催促他們快些離去。
師爺拗不過縣令的決心,又怕功虧一簣,最終只能含淚跟隨李厚忠從后門匆匆撤離。
而此時,縣令孤身佇立于堂前,神情如山岳般沉穩,靜待風暴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