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落伊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道盡頭,像一滴水匯入河流,無跡可尋。但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那聲冰冷的“哦”,和她身上那股混合著書卷氣與決絕恨意的獨特氣息。
云建安并沒有立刻走進那條狹窄的胡同。他依舊斜倚在斑駁的墻壁上,指間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在巷口撿到的舊鋼筆。筆身光滑,帶著使用過的溫潤感,上面刻著的“L.Y.”兩個字母,已經有些模糊。
“跑了……跑得可真快。”
他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眼底卻燃燒著越來越熾熱的火焰。蘇落伊那極致的恐懼、刻骨的恨意、冰冷的漠然,像最烈的酒,非但沒有澆熄他的興趣,反而徹底點燃了,他骨子里的征服欲和破壞欲。
“她怕我……不,是恨我?為什么?”
這個謎團像貓爪一樣撓著他的心。
“我云建安自認相貌堂堂,待人接物也算得體,從未見過面,她哪來這么深的恨?那雙眼睛,看我像看臟東西……不,像看……死人?”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莫名一悸,但隨即被更強烈的興奮取代。
“有趣!太有趣了”!他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比那些一見面就臉紅、只會順從的木頭美人有趣一千倍,一萬倍。
知道他是鄰居,卻連個正眼都沒有,哦?他回味著那個冰冷的單音節詞,感覺一股電流從脊椎竄起。這抗拒,這冷漠……簡直是在挑戰他的極限。
她越是這樣,他越要得到她。一種近乎偏執的決心,在他心底瘋狂地滋長。
我要撕開她這層冰冷的外殼,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我要讓她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只看著我。只為我燃燒,無論是愛……還是恨。
征服她!馴服她!讓她知道,抗拒我云建安,是沒用的!仿佛這個念頭,帶著一種殘忍的快意。他仿佛已經看到蘇落伊在他“溫柔攻勢”下,從倔強抵抗到迷茫困惑,最終只能無助地依靠他、臣服于他的畫面。那畫面讓他血脈膨脹,口干舌燥。
“住在這里……真是天助我也”。
他望向那條堆滿雜物的胡同,眼神幽深。
近水樓臺……有的是機會偶遇,幫忙,關心……他已經開始盤算著,制造各種“巧合”的方案,想象著蘇落伊不得不面對他時,那強忍厭惡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心底涌起一陣扭曲的滿足感。
“姑奶奶”?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鋼筆,指腹用力摩挲過那兩個模糊的字母,眼神變得危險而志在必得。很快,你就會乖乖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還有,你的一切。
他最后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中似乎還未散盡的、屬于蘇落伊的氣息,仿佛那是某種令人上癮的毒藥。然后,他才帶著一種獵人鎖定獵物后的饜足和興奮,轉身,步履輕快地走進了那條狹窄的、通往他臨時租住小屋的胡同。
蘇落伊幾乎是撞開了自家的院門,老舊木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驚得院子里啄食的幾只母雞撲棱棱飛散開。
“落伊?怎么了?慌慌張張的”?
母親周秀蘭聞聲從廚房探出頭,手里還拿著鍋鏟,臉上帶著擔憂和一絲被驚擾的不悅。
廚房里飄出炒菜的油煙味。
蘇落伊靠在門板上,胸膛劇烈起伏,心臟還在因為剛才的“偶遇”和一路狂飆而瘋狂跳動。
她用力深呼吸,試圖平復翻涌的情緒,將云建安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和那故作無辜的“我家住這里”的聲音狠狠甩出腦海。
“沒、沒事,媽。”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騎太快了,差點摔著。”她將自行車靠在墻邊,動作有些急促。
“你這孩子!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
周秀蘭嗔怪了一句,又縮回廚房,“趕緊洗洗手,準備吃飯了。你爸剛吃了藥,躺下了。”
蘇落伊應了一聲,走到院子角落的水龍頭旁,擰開。
冰涼的自來水沖刷過她因為緊握車把和用力過度而有些麻木的手指,也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水珠濺在臉上,帶來一絲清醒。
不行,必須立刻行動!那個惡魔就在附近,如同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她不能再重蹈覆轍!改變命運的第一步,必須立刻邁出去!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父親蘇衛國靠在躺椅上,臉色蠟黃,精神萎靡,只是勉強扒拉著碗里的稀粥,幾乎沒怎么動筷子。母親周秀蘭則絮絮叨叨地說著街坊鄰居的瑣事,還有小商店里顧客的斤斤計較。
蘇落伊食不知味,碗里的飯幾乎沒動。她看著父親疲憊的側臉,看著母親眼角深刻的皺紋和鬢邊過早生出的白發,前世因為自己嫁人反而讓父母陷入更深的痛苦和愧疚的回憶涌上心頭,讓她心如刀絞。
她放下筷子,碗底磕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爸,媽,”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地看向父母,“我想跟你們商量件事。”
周秀蘭停下絮叨,疑惑地看向女兒。蘇衛國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蘇落伊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清晰地說道:“我想復讀。我想參加明年的高考。”
話音落下,飯桌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舊的吊扇在頭頂吱呀作響。
幾秒鐘后,周秀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放下碗筷,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急切的反對:
“什么?復讀?高考?”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女兒,仿佛她說了什么天方夜譚。
“落伊!你瘋了嗎?!你今年都二十二了!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
“媽,年齡不是問題!好多人都……”
蘇落伊試圖解釋。
“不是什么?不是……”
周秀蘭激動地打斷她,語速飛快,帶著一種現實的沉重。
“家里什么情況你不知道嗎?你爸這身子骨,三天兩頭要吃藥,那點退休金夠什么?我那個小商店,也就勉強糊口!供你讀到高中畢業,已經是砸鍋賣鐵了!復讀?那學費、資料費、補習費從哪兒來?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她越說越急,仿佛看到了好不容易維持的脆弱平衡即將被打破。
“再說了,你都二十二了,還去跟那些小娃娃一起讀書?人家怎么看你?街坊鄰居怎么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姑娘家,到了年紀就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安安穩穩過日子才是正經!”
周秀蘭喘了口氣,看著女兒倔強沉默的臉,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排。
“正好,你鄉下的姨媽,前兩天托人捎信來了。”
母親頓了頓,觀察著女兒的反應。
“說給你相看了一個對象,是她們鎮上一個糧站的小干部,家里條件不錯,有房,人也老實本分。你姨媽說,人家看了你的照片,挺滿意的!就等你這邊點頭,找個時間相看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