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站小干部?老實本分?”
前世類似的安排,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前世,就是因為家里的壓力,和對安穩的盲目渴望,她才草率地接受了相親,跳進了云建安那個大火坑。
不,絕不重蹈覆轍。母親的話像一根根針,扎在她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經濟的壓力,世俗的眼光,還有那如同宿命般,再次被提及的相親……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瞬間縈繞心頭。
又是這樣,又是為了所謂的安穩,就要把我像貨物一樣安排出去嗎?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眼中老實本分的好人家,可能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云建安那張偽善的臉,和最后猙獰的面孔在她眼前瘋狂地交替閃現。
上大學,這是我唯一能改變命運之路,是我擺脫那個畜生、能夠真正獲得新生的機會。
看著母親那帶著焦慮和不容商量的臉,再看看父親沉默不語、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劣質香煙,煙霧繚繞中那張愁苦的臉……一股混合著絕望、悲憤和不甘的火焰,猛地沖上了蘇落伊的頭頂,燒干了她的理智。
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嫁人?又是嫁人?”
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委屈,而微微有些變調兒,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尖銳。
“為了給家里減輕負擔?為了你們的面子?為了堵住街坊鄰居的嘴?你們是我的親生父母”?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母親,又掃過沉默的父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淚的重量。
“然后呢?像媽一樣,守著一個病懨懨的男人,起早貪黑操持著一個破店,一輩子省吃儉用,還要看人臉色?還是……運氣差點,遇到一個表面人模人樣,背地里喝醉了,就往死里打老婆的畜生?”
“哐當!”
周秀蘭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她臉色煞白,震驚地看著女兒。
“落伊!你在胡說什么?!你瘋了嗎?誰教你說的這些混賬話的?”
蘇衛國也劇烈地咳嗽起來,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愕和痛心。
蘇落伊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前世的屈辱和痛苦,重生后再次被安排的窒息感,還有云建安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出現……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沒瘋”!
她嘶聲喊道,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著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我就是不想認命!不想像你們一樣認命!更不想稀里糊涂地,嫁個不知根底的人,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里”。
她猛地抓起放在桌邊的帆布挎包,那本新買的詩集,在里面沉甸甸的,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學費我自己想辦法,我不用你們供!我白天上班,晚上看書!我一定能考上”!她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至于那個糧站的干部……你們誰愛嫁誰嫁!我蘇落伊,這輩子就是守活寡,也不會為了安穩去跳你們安排的火坑!”
吼完最后一句,她再也無法面對父母震驚、受傷、難以置信的目光,猛地轉身,帶著滿身的悲憤和決絕,沖出了家門。
破舊的木門
蘇落伊沖出家門,午后的陽光白花花地刺眼,晃得她頭暈目眩。身后那扇破舊木門隔絕的,不僅是父母的震驚和嘆息,更像是隔絕了她前世那令人窒息的、被“安排”的命運。
她漫無目的地跑著,淚水被風吹干,在臉上留下緊繃的痕跡,胸腔里翻騰著未盡的悲憤和對未來的恐慌。
去哪?我能去哪
家……回不去了,至少現在不能回去面對那沉重的失望和安排。
云建安那張在胡同口,故作無辜的臉再次閃現,讓她胃部一陣痙攣。那個畜生就在附近,像毒蛇一樣盯著。強烈的危機感,讓她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避風港。
一個能讓她暫時喘息、舔舐傷口的地方。
一個名字浮現在腦海,祁麗娜,她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可能理解她一點點的,那個差不多處境的同齡人。
祁麗娜家住在城西一片老舊的筒子樓里,蘇落伊憑著記憶,七拐八繞,終于在一棟外墻斑駁的樓道,在堆滿雜物的舊樓前停下。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兒,和公共廁所散發的隱約的異味兒。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涌,抬手敲響了二樓盡頭那扇刷著綠漆、漆皮剝落的房門。
“誰呀?”
門內傳來一個細弱、帶著點怯意的聲音。
“麗娜,是我,落伊。”
蘇落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祁麗娜那張略顯蒼白、帶著驚訝的臉。
她比蘇落伊矮半個頭,身形更單薄些,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舊襯衣,頭發簡單地扎在腦后,露出光潔但帶著愁苦意味的額頭。看到門外眼眶微紅、氣息不穩的蘇落伊,她趕緊把門完全拉開。
“落伊?你怎么來了?快進來!”
祁麗娜的聲音里帶著真切的關心,側身讓開。
房間很小,光線昏暗,只有一扇小窗戶對著樓道的天井。屋里陳設極其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舊書桌,一個掉了漆的衣柜,墻角堆著些雜物。唯一的裝飾是墻上貼著的幾張褪色的明星貼畫。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肥皂水味和潮濕的氣息。
“坐,快坐床上。”
祁麗娜顯得有些局促,手忙腳亂地想給蘇落伊倒水,拿起桌上一個磕了邊的搪瓷缸又放下。
“我……我給你倒杯水,剛晾的涼白開。”
她轉身去拿暖水瓶。
蘇落伊在硬邦邦的木板床邊坐下,目光掃過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小屋。這里和她家一樣,充滿了生活的窘迫,但多了一種屬于祁麗娜的、逆來順受的沉悶氣息。
祁麗娜倒了水,遞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落伊,你……你眼睛怎么紅了?出什么事了?跟你爸媽吵架了?”
她太了解蘇落伊了,如果不是遇到天大的委屈,她不會這樣狼狽地跑出來。
蘇落伊接過搪瓷缸,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她看著祁麗娜那雙帶著擔憂和一絲怯懦的眼睛,一股強烈的傾訴欲涌了上來。在這個唯一的朋友面前,她不需要再強裝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