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云建安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無比燦爛,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獎賞。他立刻殷勤地側(cè)身引路:“這邊走!小心腳下!”
七拐八繞,他們到了一家國營飯店。那國營飯店里,彌漫著食物油膩的香氣,還有嘈雜的人聲。云建安特意選了一個靠窗的、相對安靜的卡座。兩人面對面的坐下,蘇落伊依舊板著臉不屑與他多說話。
“想吃什么?隨便點”。
云建安將菜單推到蘇落伊面前,語氣豪爽,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優(yōu)越感和掩飾不住的興奮。
蘇落伊看都沒看菜單一眼,她現(xiàn)在只想用食物,堵住自己快要失控的嘴巴和情緒。她對著走過來的服務(wù)員,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促:
“一籠鮮肉小籠包,一碗咸豆?jié){,再加兩個茶葉蛋?!?/p>
“好嘞!”
服務(wù)員應(yīng)聲而去。
云建安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就吃這么點?再點點別的吧,他們家的蔥油拌面也不錯,或者……”
“夠了?!?/p>
蘇落伊打斷他,目光低垂,盯著油膩的桌面,仿佛上面有什么吸引人的花紋。她拒絕和他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云建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給自己點了一碗餛飩和一碟小菜。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蘇落伊倒了一杯熱茶,動作刻意顯得體貼周到。
“喝點熱茶暖暖胃,我看你手都冰涼的。唉,工作丟了是挺難受的,不過也別太往心里去,你這么年輕漂亮,找個更好的工作不難……”
蘇落伊沒有碰那杯茶,對他的“安慰”更是置若罔聞。她只是沉默地坐著,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仿佛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對這個男人的排斥和恨意。
很快,食物上來了。蘇落伊像是跟食物有仇一樣,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也不怕燙,幾乎是囫圇地塞進嘴里用力咀嚼著。滾燙的湯汁燙到了舌頭,她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繼續(xù)埋頭猛吃。她需要食物來填補空虛的胃,更需要用這種近乎自虐的進食方式,來壓制住心底噴薄而出的怒吼。
云建安看著對面女孩近乎狼吞虎咽、卻又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冰冷氣息的模樣,眼神越發(fā)幽深。這種極致的矛盾感,更讓他心癢難耐。他慢條斯理地攪動著碗里的餛飩,看似隨意地開口,聲音卻帶著刻意的溫柔。
“你看,我們都一起吃飯了,我還不知道怎么稱呼你呢?總不能一直叫你姑奶奶吧?”
他開了個自以為幽默的玩笑,試圖緩和氣氛。
“我叫云建安,建設(shè)的建,平安的安。你呢?”
蘇落伊夾著茶葉蛋的筷子猛地一頓。
名字?這個畜生,終于問出這個問題了。
告訴他?讓他知道我是誰?讓他有機會像前世一樣,用那些虛偽的甜言蜜語編織陷阱?
不!絕不!
她幾乎想到了立刻掀桌子走人,但……看著碗里還剩下的半個包子,感受著胃里稍微平復(fù)一些的饑餓感,她硬生生忍住了?,F(xiàn)在翻臉,之前的利息就白收了。
她緩緩抬起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直視著云建安的眼睛。那眼神冰冷、空洞,深處卻翻涌著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恨意,看得云建安心頭一驚,臉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就在云建安以為她會再次拒絕,甚至說出更難聽的話時,蘇落伊卻用一種極其平淡,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般的語調(diào),清晰地吐出了三個字:
“蘇、落、伊?!?/p>
“蘇落伊?”
云建安低聲重復(fù)了一遍,仿佛在品味這個名字。隨即,他臉上綻放出一個極其燦爛、帶著巨大滿足感和征服欲的笑容,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將人融化。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美得像畫一樣!”
他毫不吝嗇地奉上贊美,試圖用文藝的辭藻打動對方。
蘇落伊聽著這前世也曾聽過的、虛偽的奉承,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她猛地低下頭,不再看他那張令人作嘔的笑臉,抓起最后一個包子,狠狠地塞進嘴里,用力咀嚼著,仿佛咀嚼的是眼前這個男人的血肉。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云建安志得意滿滿的臉上,也照在蘇落伊低垂的、布滿冰冷恨意的眼睛里。一頓充滿算計與仇恨的早餐,一個名字的交鋒,如同一根無形的線,將兩人更加緊密而扭曲地捆綁在一起。
仿佛命運的齒輪,在仇恨的驅(qū)動下,再次開始緩緩轉(zhuǎn)動。
重生后的蘇落伊,第一次和云建安吃了一頓飯。飯后,云建安提議帶她去河邊走走,那一刻,蘇落伊竟然鬼使神差的答應(yīng)了。
或許是因為心情十分沮喪,或許是對那個家的絕望,使她實在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心情好轉(zhuǎn)的去處吧。
畢竟在這個重生后的世界里,她是孤獨的。
國營飯店油膩的空氣仿佛還黏在鼻腔里,胃里塞滿了食物,卻絲毫無法填補蘇落伊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二百塊錢在口袋里輕飄飄的,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
工作沒了,家成了冰窖,未來一片迷茫。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茫然地跟著云建安走出了飯店大門。
“剛吃完飯,河邊走走消消食吧?”
云建安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體貼”和不容置疑的提議。
“離這兒不遠,風景還不錯,散散心,心情也能好些。”
他側(cè)頭看著蘇落伊,眼神里充滿了自以為是的理解和一種獵手接近獵物時的謹慎興奮。
蘇落伊腳步微頓。
河邊?跟他?
惡心!本能的反感和恐懼瞬間升起,離他越遠越好。然而,另一種更深的絕望感,死死地拖住了她的腳步。
不去河邊,又能去哪里?
回家?面對母親冰冷的目光,和那臺消失的彩電留下的巨大空洞?
去麗娜家?她已經(jīng)幫了自己一次,不能再把麻煩帶給她……
在街上游蕩?像個無家可歸的游魂?
或許……這渾濁的河水,這空曠的地方,反而能讓她這具沉重的軀殼,暫時得到喘息。至少,比密閉的空間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