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房間如同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囚籠,空氣里彌漫著絕望和胃酸灼燒的味道。三天了。
蘇落伊蜷縮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體因為極度的饑餓和缺水而微微顫抖。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耗盡最后一絲力氣。額角的紗布邊緣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傷口隱隱作癢,卻遠(yuǎn)不及胃里那如同刀絞般的空燒感來得猛烈。嘴唇干裂起皮,喉嚨里像是堵滿了砂礫。
“餓……好餓……水……”
蘇落伊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掙扎。
三天前那決絕的勇氣,在生理本能的殘酷碾壓下,早已土崩瓦解。她現(xiàn)在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食物,任何能填進(jìn)胃里的東西。
云建安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名字,此刻竟荒謬地,成了她潛意識里唯一的“救星”。
“他怎么還不來?他那天不是說,改天再見嗎?為什么偏偏這時候消失了?”
“來啊!把我從這個地獄里拖出去,哪怕……哪怕再面對你這個惡魔……也比活活餓死在這里強(qiáng)”。
這念頭,帶著強(qiáng)烈的自厭和絕望。
老天爺……你讓我重生,就是為了讓我餓死嗎?這劇本……一點(diǎn)劇透都不給……
重生帶來的先知優(yōu)勢,在現(xiàn)實(shí)的饑餓牢籠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門外,母親周秀蘭的腳步聲時遠(yuǎn)時近。她不再像前兩天那樣砸門怒罵,只是偶爾重重地嘆口氣,或者故意在院子里弄出很大的聲響。
那沉默的對抗,比直接的怒罵,更讓蘇落伊感到窒息和冰冷。她知道,母親也是個犟種,這次是鐵了心要逼她就范。
第四天的上午,蘇落伊感覺自己快要撐到極限了,意識模糊,連抬手指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就在她以為自己真要無聲無息地,餓死在這個小房間里時,院子里,突然傳來了帶著夸張笑意的寒暄聲……
“哎喲!姐姐!在家呢?幾天不見,可想死我了”。
一個尖利而熟悉的女聲響起,充滿了鄉(xiāng)土的親熱勁,正是蘇落伊的姨媽周秀英。
“小娟那丫頭回去說落伊受傷了?可把我擔(dān)心壞了。這不,趕緊拉著王嬸兒過來看看”。
緊接著,另一個略顯沙啞、帶著職業(yè)性熱情的聲音傳來。
“是啊是啊,秀蘭妹子,聽說你家落伊姑娘,又漂亮又懂事。我這心里啊,一直惦記著呢!正好,那件事兒啊,有準(zhǔn)信兒了”。
媒婆,是那個要給她介紹“糧站干部”的媒婆王嬸兒!
蘇落伊的心臟猛地一縮,最后的時刻……還是來了嗎?
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一陣頭暈?zāi)垦#种刂氐卮采稀?/p>
門外,對話清晰地傳進(jìn)來。
周秀蘭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抑的疲憊,和終于等來救兵的如釋重負(fù)。
“唉,快別提了!這死丫頭……犟得很,把自己關(guān)屋里三天了,水米不進(jìn)!這不,人都快不行了,真是要?dú)馑牢遥 ?/p>
周秀蘭語氣里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抱怨。
“哎呀我的天啊!這怎么行”?
姨媽周秀英的聲音立刻拔高,充滿了“心疼”和“焦急”。
“這丫頭!怎么這么不懂事?身子骨是自己的,餓壞了可怎么得了?姐,你就是太心軟,這種時候,該強(qiáng)硬就得強(qiáng)硬!當(dāng)媽的還能害自己閨女不成?”
媒婆王嬸兒,立刻接腔。
“就是就是,落伊姑娘還年輕,不懂事,咱們做長輩的,就得替她把關(guān)。那糧站的干部家條件多好啊!吃商品糧的,家里新蓋的三間大瓦房。他爹還是糧站的主任,這樣的好人家,打著燈籠都難找!錯過了這村啊……可就沒這店了”。
周秀蘭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些,帶著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我也知道是好人家……可這丫頭……油鹽不進(jìn)啊!非要說什么復(fù)讀高考……都二十二了……”
“復(fù)讀?”
姨媽周秀英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鄙夷。
“她瘋啦?多大歲數(shù)了還復(fù)讀?街坊鄰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姐,你可不能由著她胡來。這閨女大了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得趕緊找婆家安定下來才是正經(jīng)事兒。我看啊,她就是書讀多了心野了”。
媒婆王嬸兒趕緊打圓場,但話里話外也是贊同。
“哎喲,落伊姑娘有上進(jìn)心是好事,可也得看實(shí)際情況不是?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人家男方說了,就喜歡有文化的姑娘。落伊要是嫁過去,說不定還能在糧站找個清閑的文職呢。不比她那小售貨員強(qiáng)百倍?這不比復(fù)讀強(qiáng)?”
“對對對!王嬸兒說得在理”。
姨媽周秀英連聲附和。
“姐,你可別猶豫了。人家催得緊,想快點(diǎn)相看呢!明天,就明天怎么樣?讓落伊拾掇拾掇,去鎮(zhèn)上見一面!”
房間里,蘇落伊聽著門外那三言兩語就將她的命運(yùn)再次釘死的對話,聽著姨媽那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媒婆那充滿算計的吹捧,胃里翻攪得更加厲害,卻只剩下酸水。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徹底淹沒了她。
復(fù)讀?高考?改變命運(yùn)?
呵……蘇落伊,你太天真了……
在這個家,在這個世界,你連選擇餓死的權(quán)利都沒有……
妥協(xié)吧……
一個絕望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機(jī)會……
云建安,看來你是真指望不上了……
就在這時,周秀蘭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終于下定決心的強(qiáng)硬,隔著門板傳了進(jìn)來,清晰地砸在蘇落伊耳邊:
“落伊!你聽見沒有?你姨媽和王嬸兒都來了,明天去相親,你要是再不開門,再不吃東西,我就撞門了!到時候丟人的是你自己”。
看來,這是最后的通牒。
蘇落伊閉上眼睛,干澀的眼眶已經(jīng)流不出一滴淚。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軟泥,艱難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挪到門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拉開了門栓。
刺眼的光線涌入,讓她一陣眩暈。她扶著門框,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額頭的紗布顯得格外刺眼,整個人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