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冬夜寂靜,唯有風雪簌簌。
一隊人馬在寒風中默然前行。為首的那人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的獸牙配飾在月光下泛著森森寒光。編織在發間的首飾隨著男人的動作輕輕碰撞,叮呤咣啷,在空曠的草原上如石入海,微弱的漣漪向遠方擴散。
走著走著,前方不再是一片坦途,影影綽綽的樹影逐漸密集起來,那是北涿草原和大應的邊界。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原本模糊的黑影逐漸清晰。幾位穿
著大應官服的使臣早已候在那里。
領頭人勒住馬韁,抬手示意后面的隊伍停下。隨即翻身下馬,走向中間的那匹馬,低聲開口“殿下,前方便是大應的地界。”
他抬頭看向赫連宇稚嫩的面龐,伸手替他攏了攏斗篷,壓下喉頭的哽咽。“此行吉兇未卜,您年歲尚幼...可無人會將您當孩子看。”
他頓了頓,眼角的紋路在寒風中愈加深刻。“他們喚您為質子,但您要記住,您是王的孩子,是草原的兒郎。”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根細繩,系著一顆小小的狼牙,遞了過去。“這是狼王的乳牙,王后一直留著,要為您做護身符。”
又一族人走過來,遞上一柄刻紋精致的小刀。“這是王親自為您鍛造的刀。不論您身在何處,北涿永遠在您身后。”
赫連宇沒有說話,身子挺得更直,手卻緊揪著馬鞍下的毯子。寒風呼嘯,他低著頭,悄悄眨掉睫毛上的水珠。
他其實什么都明白。他是北涿的王子,必須擔起肩上的責任。他理解父王的無奈,也知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可他終究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在他人仍于父母庇護下無憂成長的年紀,他卻只身前往陌生的國度,迎接未知的風浪。他怕自己說錯話,怕自己失了分寸,怕讓北涿蒙羞,怕草原的味道從他身上一點點消散。
可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把狼牙和匕首緊緊攥進掌心。
他抬起頭,眼神堅定。“等我回來。”年幼的嗓音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堅毅。
族人們不再多言,只是紛紛下馬,單膝跪地,右拳置于胸前,齊聲道:
“長生天的祝福與您同行。”
————
走到跟前才發現,大應使臣的身后還停著一輛馬車。車前宮燈微晃,昭示著其尊貴的價值。
雪中,使臣絳色的官袍宛如寒梅。
見到來者,使臣拂去衣袍上的落雪,行禮后微笑開口:“下官鴻臚寺少卿左昭,奉陛下之命迎接北涿王子入京。”
說罷側身引手,露出身后的馬車。“陛下體恤王子遠道而來,特賜此車,命我等盡心護送,務使殿下賓至如歸。”
見狀,替赫連宇牽著韁繩的北涿族人也回了個不倫不類的大應禮儀,生硬的漢話帶著濃重的口音:“煩請閣下代我等向大應皇帝致以北涿最高敬意。長生天將庇佑草原的兒女與他們的朋友。”
左昭笑而不語,目送赫連宇下馬,為他掀開車簾。
赫連宇轉身,最后回望那片遼闊的草原。送他前來的族人們止步于大應地界之外,唯有拓爾牽著他的韁繩一步一步將他送至此處。夜幕如紗,遮住視線,遠處的影子模糊地向他揮手。
良久,他才收回視線。抱了抱面前這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阿翁,便頭也不回地登上馬車。走過左昭時,他微微頷首:“此行勞煩左大人了。”
泛紅的眼尾在左昭眼前一閃而過。
“哪里,這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到底還是個孩子。
左昭心想。
不知是憐憫還是別的什么,他臉上原本得體的微笑,此刻多了幾分真意。
車簾落下,隔絕了草原的風雪與目光。
馬蹄踏雪聲再度響起,先是輕輕一聲,然后是整隊人馬緩緩啟程,如一條沉默的河流,向著遙遠的京城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