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一個周五,蘇晚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買關東煮時,看到玻璃倒影里江嶼的身影。他站在馬路對面的梧桐樹下,正低頭聽著電話,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被晚風揉碎的墨痕。她下意識地往貨架后躲了躲,指尖觸到關東煮的紙杯,燙得微微發顫。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獵頭發來的消息:“蘇氏集團策劃總監面試定在下周,是否需要協助準備?”蘇晚盯著“蘇氏集團”四個字,想起上周在父親忌日那天,繼母打來的電話:“你弟弟要出國留學,你這個做姐姐的,該為家里分擔些了。”
“躲什么呢?”
江嶼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戲謔。蘇晚轉身時撞翻了旁邊的貨架,幾包速食面嘩啦啦掉在地上。他蹲下身幫忙撿拾,指尖觸到她顫抖的手腕:“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沒事。”蘇晚迅速抽回手,把手機塞進包里,“在想‘光嶼’項目的光影方案。”她看著江嶼襯衫口袋里露出的速寫本一角,想起昨天他放在她工位上的便簽:“頂樓露臺的月光角度,或許能成為織網的支點。”
兩人沉默著走出便利店,晚風帶著涼意。江嶼突然停下腳步,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給你的,上次去景德鎮淘的瓷片。”蘇晚打開袋子,里面是幾片繪著青花的碎瓷,邊緣被細心打磨過,拼成一個不完整的月亮形狀。
“這是……”
“宋代的影青瓷,”江嶼的目光落在瓷片上,“我在古董市場看到的,覺得像極了我們在美術館看到的‘時差’。”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每塊碎片都藏著完整的月亮,只是需要找到合適的拼圖方式。”
蘇晚攥緊瓷片,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到心臟。她想起大學時選修課上,老師說宋代匠人會故意打碎成品,因為“完整是剎那,破碎才是永恒”。那時她覺得這理論太過悲觀,如今卻突然懂了——就像她和江嶼之間,隔著的不僅是職場的距離,還有她刻意隱瞞的、關于“蘇氏”的過去。
“叮”的一聲,李念的電話打了進來。江嶼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有接,直接關機了。蘇晚驚訝地抬頭,撞進他驟然深沉的目光里:“有些電話,不必接。”
兩人沿著江邊步道慢慢走,霓虹燈把江面染成流動的彩色。江嶼突然說起他剛入職時的事,說第一次做大型裝置藝術時緊張到失眠,最后是靠在天臺上畫了一整夜的速寫才冷靜下來。“那時候覺得,城市就像個巨大的拼圖,每個人都在找自己的位置。”他踢開腳邊的石子,“后來才明白,有些碎片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敢拼。”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看著江嶼被路燈照亮的側臉,想起獵頭說蘇氏集團的策劃總監崗位,要求“有強大的資源整合能力”——而她的“資源”,恰恰是她最想擺脫的姓氏。
“你有沒有想過,”蘇晚突然開口,聲音被晚風吹得有些散,“如果一塊碎片不屬于任何拼圖,該怎么辦?”
江嶼停下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那就自己成為拼圖的起點。”他從口袋里掏出那枚銅月亮吊墜,掛在蘇晚脖子上,“你看,這個吊墜的紋路,其實是老城區的地圖。那里有我小時候住的巷子,有棵長歪的梧桐樹,還有……”他頓了頓,指尖輕輕劃過她鎖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蘇晚的呼吸驟然停滯。她想起大二那年秋天,在老城區的舊書市,她蹲在地上翻看一本破舊的《城市意象》,突然有片梧桐葉落在書頁上,上面用鉛筆寫著:“此頁有光”。她抬頭時,看到一個穿白襯衫的男生正沖她笑,手里拿著同款的書。
“原來……是你。”蘇晚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年少時光里一個模糊的注腳,卻沒想到,那片寫著字的梧桐葉,早已被命運織進了名為“相遇”的拼圖里。
江嶼剛想說話,身后突然傳來汽車鳴笛聲。李哲遠的黑色跑車停在步道旁,車窗搖下,露出李念精致卻冰冷的臉:“江嶼哥,你怎么不接電話?我哥找你有事。”她的目光落在蘇晚脖子上的銅吊墜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蘇小姐這品味,還真是……復古。”
李哲遠推開車門走下來,手里晃著車鑰匙:“江嶼,關于‘光嶼’項目的藝術贊助,我爸想和你談談。”他的目光在蘇晚身上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當然,蘇小姐如果有興趣,也可以一起來。”
江嶼下意識地把蘇晚往身后拉了拉,語氣冷淡:“有事明天去公司談。”
“江嶼哥,你別忘了,”李念的聲音陡然拔高,“‘光嶼’項目的創意基金,是我哥爭取來的!你現在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蘇晚,就要得罪我爸嗎?”
晚風吹過,帶著江面的潮氣。蘇晚看著李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想起上周在茶水間聽到的對話,說李氏集團之所以愿意投入巨額資金做藝術展,是因為江嶼答應了和李念的“商業聯姻”。
“原來如此。”蘇晚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她摘下脖子上的銅吊墜,輕輕放在江嶼掌心,“這個,還給你。”
江嶼的手指猛地攥緊吊墜,銅片硌得掌心生疼:“蘇晚,你聽我解釋……”
“不用了。”蘇晚打斷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李哲遠和李念,“李氏集團的藝術展,我退出。”她說完,轉身就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步道上格外刺耳。
江嶼想追上去,卻被李哲遠攔住:“江嶼,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他晃了晃手機,“我這里可有你當初答應合作的錄音。”
蘇晚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她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想起自己離開蘇家時的決心——絕不靠姓氏換取任何東西。而現在,她差點因為一個男人,忘記了自己的底線。
走到地鐵站入口時,蘇晚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江嶼還站在原地,身影被霓虹燈拉得單薄。李念正踮腳對他說著什么,手輕輕搭在他手臂上。蘇晚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地下通道,冰冷的瓷磚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像一塊被遺棄的拼圖碎片。
回到出租屋時,蘇晚收到江嶼發來的消息:“那片梧桐葉,我還留著。”她看著對話框里跳動的光標,很久很久,才回復:“我也是。”
窗外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晚拿出那個牛皮紙袋,把碎瓷片倒在桌上。青花的月亮在微光中泛著冷光,每一塊碎片都刻著歲月的痕跡。她想起江嶼說的“拼圖的起點”,突然拿起筆,在紙上畫出一個新的輪廓——那是一個由無數發光線條組成的網絡,每個節點都連接著不同的碎片,而中心,是一枚小小的、銅制的月亮。
手機再次震動,是獵頭發來的確認信息:“蘇氏集團面試時間已定,下周三上午十點。”蘇晚看著屏幕,手指懸在“確認”鍵上,卻沒有按下去。她想起老城區那棵長歪的梧桐樹,想起書頁上那片寫著“此頁有光”的落葉,突然覺得,有些拼圖不必依附于任何框架,只要心里有光,碎片自己就會找到相連的方式。
夜深時,蘇晚的手機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蘇小姐,我是‘光嶼’項目的獨立投資人。聽聞你退出李氏集團的合作,不知是否有興趣聊聊新的可能?”
她握著手機,走到窗邊。遠處的摩天大樓燈火通明,像一片璀璨的星海。蘇晚看著掌心的碎瓷片,突然笑了。也許這座城市從來都不缺少機遇,缺少的只是敢于把碎片拼成新圖景的勇氣。而她和江嶼之間的那幅拼圖,無論中間隔著多少霓虹與陰影,只要那片梧桐葉還在,光就總會找到偏差的角度,讓碎片重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