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通知下發到各班時，九年級的空氣里悄然漫開一層薄霧。通知單末尾那行小字——“九年級僅參與接力賽項目“，像一片輕盈的羽毛，卻不輕不重地壓在了九2班每個人的心上。原本眼里閃爍的期待微光，漸漸化作欲言又止的沉默。

“憑啥啊？我們天天起早貪黑地上課、學習，都沒有資格參加運動會嗎？”“可不嘛，就給報個接力賽，這也太糊弄人了！”教室里一下子吵翻了天，同學們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金建國急得臉通紅，眼鏡都快滑到鼻尖了，扯著嗓子喊：“這安排太離譜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算再怎么抗議，可能也改變不了結果，但就是憋不住這股委屈勁兒。

運動會當天，陽光格外燦爛，操場上彩旗飄揚，歡呼聲、加油聲一浪高過一浪。全校師生都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各個班級的運動員在跑道上奮力奔跑，在沙坑邊縱身一躍，在跳高架前挑戰極限。

而此時的五樓，九年級的教室安靜得只能聽見筆尖在紙上滑動的沙沙聲。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樓下熱鬧非凡的場景，可教室里的同學們卻只能埋頭于書本和試卷。老師站在講臺上，聲音里也帶著一絲無奈：“大家專心上課，你們是要參加中考的，跟下面低年級同學不一樣。”金建國望著窗外，嘴里小聲嘟囔著：“明明可以下去玩的……”

終于等到了下午最后一項接力賽，九年級的同學們像憋足了勁的小老虎，一個個摩拳擦掌。陽光下，他們額角的汗珠折射出躍躍欲試的光芒，有人反復活動著腳踝，有人在原地高抬腿熱身，連平日最文靜的女生都攥緊了接力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隨著發令槍震耳欲聾的轟鳴劃破長空，接力賽正式拉開帷幕。九2班第一棒的趙子嘟同離弦之箭彈射而出，她擺動的雙臂帶起呼嘯風聲，胸前印著班徽的白色運動服鼓脹如帆。跑道邊的彩旗獵獵作響，她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精準地將接力棒拍進吳汶閏汗濕的掌心。

吳汶閏一改往常在教室里渾渾噩噩的模樣，釘鞋與塑膠跑道摩擦出刺耳的銳響。他緊繃的小腿肌肉如彈簧般收縮，交棒瞬間幾乎是將接力棒狠狠塞進王墨菲掌心。而準備接棒的王墨菲早半步側身，兩人掌心相觸時爆發出清脆的擊掌聲，默契地完成接力。王墨菲沖刺時發根尾部一直抽打著脖頸，她將接力棒傳給陳軒羽的剎那，陳軒羽已壓低重心做出俯沖姿態，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可惜，這一棒的對手是九1班的冷高瘦。他大長腿邁動間，步幅竟比旁人多出半米有余，仿佛每一步都跨越了時間刻度，眨眼間便拉開五米差距。而此時九2班的趙波如離膛子彈般掠過彎道，他脖頸青筋暴起，與冷高瘦的影子在跑道上交錯糾纏。程珊珊接棒時，九2班已落后五米，但少女抿緊的唇角揚起倔強弧度，馬尾辮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每一次蹬地都讓塑膠跑道微微震顫。

就在她逐漸縮短差距時，九3班穿橙色T恤的運動健將如火箭般彈射而出，九1班的許均月也擺動雙臂發起沖刺。看臺上驟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助威聲，各班班旗揮舞成彩色的浪濤，聲浪幾乎要掀翻頂棚。當程珊珊將接力棒交到看海特手中時，九2班的身影已被拉開十米之遙。

還有兩棒，誰都知道九2班很難再取得比賽的勝利了。但潘巖接棒時依然咬著牙，校服后頸洇出深色汗漬；于過在終點線前30米接棒，他泛紅的眼眶倒映著漫天晚霞，腳下濺起細碎的橡膠顆粒。看臺上此起彼伏的“加油“聲里，少年們的身影與暮色融為一體，在跑道上刻下永不褪色的青春印記。

看臺上“轟”地一下炸開了！助威聲浪如同漲潮時洶涌的海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著耳膜。九1班的啦啦隊高舉著紅綢制成的橫幅，金線繡成的“逆風翻盤“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隨風獵獵作響；九3班的同學們更別出心裁，自制的鐵皮鼓被敲出震耳欲聾的節奏，鼓面上斑駁的銹跡隨著劇烈的震動簌簌掉落。場邊幾個女生早已喊得嗓音沙啞，卻仍攥著擴音喇叭拼命嘶吼，她們泛紅的臉頰上汗水混著睫毛膏暈染出深色痕跡，濕透的校服緊緊貼在背上，隨著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九2班的語數外三位老師分散在跑道四周，時而踮腳捕捉沖刺瞬間，時而半蹲抓拍交接棒的精彩畫面。當看到最后一棒的于過在終點處不慎摔倒時，她們幾乎同時沖到場邊。沒想到，重新爬起來的孩子們互相擊掌慶賀，單老師舉著手機錄下這段插曲，石老師邊笑邊擦汗：“咱們班這樂觀勁兒，明年直接改拍喜劇片！“徐老師將鏡頭對準幾個正癱坐在草坪上喘氣的學生，只聽見他們喘著粗氣互相調侃：“至少也是第三名，四舍五入算第一！“夕陽為他們的身影鍍上金邊，失敗的陰霾早已被青春的笑聲驅散。

運動會結束后，操場上漸漸恢復了平靜。金建國踢著腳邊的水瓶，球鞋碾過瓶身發出細碎的聲響。當他經過主席臺轉角時，正巧撞見季校，深藍色襯衫衣角被穿堂風掀起一個小角。看著曾經教過自己數學的季校，金建國鼓起了勇氣，瞪圓了雙眼，扶著眼睛，先是“啊~~~”了一聲做了個鋪墊，再問道：“季校長，為什么只讓我們九年級參加一個項目啊？這不公平！”季校長停下腳步，看著這個曾經的學生，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然后笑著離開了。金建國站在原地，望著校長的背影，滿臉疑惑，心里想著：“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一枚銀杏葉正巧飄落在金建國肩頭，葉脈清晰的紋路像極了數學試卷上復雜的幾何圖形。

季校轉身時，金建國望著那個逐漸融入暮色的背影，忽然想起五年級自己數學考砸時，也是這樣被季校揉著腦袋安慰。晚風裹著桂花香掠過耳畔，他彎腰撿起那片銀杏葉，對著即將沉落的夕陽舉起，恍惚看見葉脈間浮動著細碎的光斑，像極了校長未說出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