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足以劈開巨石的雷公藤法杖,距離云綺的額頭,只剩一寸!
裹挾的勁風,早已掀亂了她的發絲,冰冷的杖影覆蓋下來,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連靈魂都在尖叫。
圖嘎祭司狂怒扭曲的面孔,在她急速收縮的瞳孔中化為猙獰的鬼影。
死亡,從未如此清晰。
千鈞一發!
“哐啷——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并非法杖擊碎頭顱的悶響,而是來自云綺身側!
一條如同鐵鑄的臂膀,攜帶著無匹的力量和決絕,猛地撞開了圖嘎必殺的一擊!杖風擦著云綺的臉頰掠過,狠狠砸在旁邊的石香爐上!
碎石迸濺,煙灰飛揚!
“阿爹!”云綺失聲驚呼,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是云振海!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在電光石火間撞開了圖嘎!
圖嘎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得踉蹌后退,法杖脫手飛出,臉上滿是驚愕與暴怒。
云振海的左臂衣袖被震裂,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迅速洇開,但他魁梧的身軀如同暴怒的山岳,死死擋在女兒身前,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因劇痛和決絕而嘶啞:
“圖嘎!我敬你為祭司,但你今日要殺我女兒,除非從我尸體上踏過去!茶禍!鼓鳴!事有蹊蹺!你敢不敢讓云綺一試!若解不了茶田蟲災,我父女二人,自行了斷!五指山神靈在上!”
云振海擲地有聲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死寂的空氣中。他染血的臂膀,視死如歸的姿態,鎮住了被恐懼和怒火沖昏頭腦的寨民。
仇恨的目光在掙扎,恐懼的喧囂沉寂下去,連圖嘎一時也被那無畏的氣勢所懾,捂著震麻的手腕,喘息著,眼中陰晴不定。
“好!”圖嘎盯著云振海臂上淌下的血滴,又看了一眼被草木灰玷污的銅鼓,眼神怨毒得仿佛淬了毒液,“若天黑前蟲災未解,你們父女二人,挫骨揚灰!祭我神鼓!”他轉身撿起法杖,對著周圍厲喝,“讓他們去!看他們還能玩出什么妖術!”
人群散開一條逼仄的路,無數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鎖。
云綺扶著幾乎虛脫的養父,穿過這片充滿了敵意和試探的目光海洋,每一步都重若千鈞。她能感覺到背后的陰冷視線,如同黏膩的毒蛇,隨時準備噬咬上來。
回到竹樓,云振海因失血和激憤而脫力。云綺撕開布條,顫抖著為他包扎傷口,眼淚再也忍不住,斷線珠子般滾落。阿爹的血溫熱,染紅了她的指尖。
“阿綺,別哭。”云振海粗糙的手抹去女兒的眼淚,聲音虛弱卻堅定,“爹信你……藤黃檀……那香氣……阿爹在海口……聽碼頭通譯說過……有種法子……叫‘摩斯電碼’……鐵器敲擊聲能傳信……”
摩斯電碼?鐵器……敲擊……聲……
如同黑夜中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
云綺猛地看向自己染血的指尖!阿爹的話,與她解開銅鼓異響時的猜想轟然相撞!
聲音!共振!磁!
藤黃檀燃燒的煙霧!鐵嶺礦的粉末!
杜邦鑿下的木芯!鉛盒!他偷采了磁性原料,那茶田的紅蟻……
一個近乎瘋狂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炸開!
云綺猛地撲向角落里那個被踢翻的香爐。香灰狼藉中,還散落著昨夜她嘗試調制的半成品——
那是用搗碎的藤黃檀細粉混合幾味普通寧神香料制成的香塊,本是用來安撫自己連日來的不安。
她不顧骯臟,抓起一把沾著草木灰的香粉!不夠純粹,但也許……也許足夠了!
她抬頭看向窗外,五指山厚重的鉛灰色云層低垂,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正無聲地從天際垂落。時間,不多了!
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云綺將香粉和殘余的藤黃檀碎塊塞進一個小小的土陶香爐,加入一點點清水勉強捏成不規則的泥丸。她手指沾染著父親的血跡和泥土,動作卻異常堅定沉穩。
“阿爹,忍著點。”她看著窗外漸漸吞噬山巒的暮色,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光芒,“我要……以香為媒!”
她點燃火折子,吹起豆大的火苗,湊近香爐中那粗糙潮濕的泥丸。火光搖曳,映照著她沾滿煙灰血跡的臉頰,如同即將赴死的巫祝。
第一縷奇異的煙氣升騰而起——不再是她熟悉的藤黃檀的木質清香,也絕非艾草的苦澀,而是一種帶著金屬銹蝕感的、若有似無的淡金色輕煙,煙氣的邊緣似乎在微弱地扭曲著空氣。
這縷煙氣,太淡了,太弱了。五指山傍晚的山風,隨時能將它撕碎。
圖嘎派人監視的漢子冷笑著靠得更近,眼神像在看好戲,看這災星如何在絕望中掙扎。
云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臨時拼湊的、連名字都沒有的“香”,真的能行嗎?她的目光死死鎖住茶田的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暮色如同潮水,迅速淹沒了寨子,只有遠處茶田方向還殘留著最后一點慘淡的灰光。
那涌動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啃噬聲,似乎更加清晰刺耳。圖嘎陰沉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不遠處,如同催命的陰影。
就在絕望再次升騰,連云振海都忍不住絕望閉眼時——
“嗚……嘀嘀……噠噠……”
一陣極其古怪、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微弱聲響,斷斷續續,突兀地穿透了傍晚的寂靜!
那不是風聲,不是蟲鳴,更不是人聲。它尖銳又急促,帶著一種冰冷的、毫無生命氣息的韻律!
“嘀…嗒……嘀嘀嗒……”
這聲音……竟然……像是從寨子西北角那座廢棄的竹制瞭望樓里傳來的!那里靠近溪澗,僻靜無人。
監視的漢子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圖嘎也驟然停步,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瞭望樓的方向。
云綺的眼中卻猛地爆發出異樣的神采!
她認出了那個極其微弱的“嘀嗒”聲律!這不是什么魔音,而是極其簡陋的、模仿摩爾斯電碼敲擊的聲音!
杜邦!他的勘探隊臨時營地,就在瞭望樓對面的山坳里!他們必然配備了簡陋的發報裝置!
藤黃檀煙氣中蘊含的磁性微粒,竟然真的能干擾電波!讓那冰冷的機器,發出了混亂無序的……黎歌的旋律?
不是旋律!
云綺凝神細聽,那斷斷續續、扭曲變形的“嘀嗒”聲,在背景的紅蟻沙沙啃噬聲中,竟隱隱約約……
勾勒出了一段古老祭典上才會使用的《祭雷神》的節奏片段!那曾經在圖嘎主持下、回蕩在山谷的神圣吟唱!
這是磁場擾動下的……來自電報員潛意識的恐懼投射?
就在這時!
“嗡……沙……”
茶田方向,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突兀地減弱了!
并非完全消失,但如同狂暴的海嘯驟然低落了一截浪潮!
云綺的心猛地一跳!
成了?!
她幾乎是撲向窗邊,顧不得圖嘎鐵青的臉色和監視者驚駭的眼神,死死望向茶田。暮色昏沉,視野模糊,但那涌動如潮的暗紅色,在微弱的天光下,似乎真的……凝滯了!不再瘋狂地翻涌爬行!
“蟲子……好像……不動了?”有離茶田較近的寨民,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呼。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呆,連圖嘎都一臉震駭地看向茶田方向時——
一道刺眼的、帶著濃重油脂味道的火焰,如同猙獰的火蛇,猛地從竹樓外墻角落竄起!
火勢瞬間燎原,點燃干燥的竹編墻壁,發出噼啪爆響!
“走水了!”
“香坊!她的香坊起火了!”
監視云綺的那個漢子驚恐地尖叫起來。
云綺猛地回頭!
只見她簡陋香坊的方向,已然濃煙滾滾,橘紅色的火光沖天而起,瞬間撕裂了夜幕!火油刺鼻的氣味混在潮濕的草木灰燼味道里,直沖鼻腔!
是杜邦!他知道了!
然而,在那被火焰映紅的、飛速蔓延的濃煙陰影里,云綺卻看到了一絲極其不自然的、閃爍幽冷的……蠟白色反光?混在流淌的火油里?
不是黎寨常用的松油!
這火!
是陷阱!也是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