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里是奴者庫,但并不合法,而且知之人甚少,她也是前世偶然來過。
那是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她為避雨誤入這條偏僻街巷,才發(fā)現(xiàn)藏在腐朽木門后的隱秘之地。
今夜再至,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潮濕的霉味與血腥氣,檐角懸掛的獸皮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昏黃的光影將墻壁上斑駁的血手印映得忽明忽暗,仿佛訴說著這里曾發(fā)生的無數(shù)慘劇。
在這里買奴才,可不是容易的事,因為這里的要么是罪臣遺孤,要么是草原皇室被俘虜來的孩子,再甚至有前朝公主、皇子、妃子。
瞧那角落籠子里,前朝皇子雖衣著襤褸,可抬起頭時,眉間仍透著皇家的威嚴;另一處,罪臣之女被鐵鏈拴住腳踝,即便臉上布滿傷痕,眼神里還殘留著不甘的倔強。
而那些草原俘虜,他們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帶著獨特的異域風(fēng)情,卻被沉重的枷鎖束縛,與普通奴才相比,他們身份特殊,每個人背后都藏著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上一世,她有一個忠心無比貼身侍衛(wèi),名喚雪鸮,可最后也沒落得個好下場,為了保護陸昭茗,死在了流匪刀下。
雪鸮是草原人,玄周繳獲的草原部落克烈部俘虜,小小年紀便被一個世家公子哥買下,隨意玩弄,讓她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一件衣衫爬行,讓她在寒冬臘月里下冰湖‘泡澡’。
那時的雪鸮,凍得嘴唇發(fā)紫,渾身顫抖,卻死死咬著牙,不肯發(fā)出一聲求饒。寒風(fēng)如刀割過她稚嫩的皮膚,冰湖的水刺骨寒冷,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從未黯淡。
陸昭茗心善,看到以后于心不忍,用自己的零錢雙倍買下了雪鸮,不對,那時的她還不叫雪鸮,她叫‘察合臺犬’。
這名字借克烈部部落之名冠以“犬”字,既指明身份又將其與牲畜等同,是對她尊嚴的無情踐踏。當陸昭茗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稱呼她時,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
陸昭茗買下她以后,才得知,她父親是克烈部的部長孫,她是戰(zhàn)爭留下來的遺孤。陸昭茗覺得‘察赫臺犬’這個名字不好聽。
而雪鸮是耐寒猛雁,棲息于極寒之地,捕獵時迅猛果決。以其為名,可寓意頑強的生命力、直面困境的勇氣,以及潛藏的爆發(fā)力。這個名字,飽含著陸昭茗對她的期許與祝福。
所以陸昭茗給她取名雪鸮。從那一刻起,雪鸮褪去了屈辱的舊名,開始了嶄新的人生,她的眼神中逐漸有了光彩,仿佛真的成為了那只翱翔于雪原之上的猛禽。
而這一次她要趕在別人之前,先買下雪鸮。
她臉上蒙著面紗,隱約能看出高挺的鼻梁,周身縈繞著書卷氣,與這充滿污濁與壓迫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的出現(xiàn),引得周圍買家紛紛側(cè)目,男人們交頭接耳,眼神中帶著探究與好奇。
陸昭茗走了進去,只見里面環(huán)境看似不差,雕花木梁、青磚鋪地,可鐵籠里的景象卻觸目驚心。
那些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人像狗一樣,脖子上拴著鐵鏈,甚至有些人整個人被五花大綁了起來。他們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里,眼神空洞而絕望,身上布滿新舊交錯的傷痕。
有些性子烈的,被打得昏迷過去,臉上還殘留著未干的血跡;有些則麻木地望著前方,仿佛已經(jīng)放棄了生的希望。
唯有一人不一樣,那就是雪鸮,她的眼中盡是堅韌不屈,整個人如同風(fēng)中搖擺不定的青竹一般,卻能看出,她是個有骨氣的人。
她倚著籠子,背脊挺直,盡管身上傷痕累累,可眼神中卻透著草原兒女的倔強與驕傲,面對周圍人的打量,毫不退縮。
陸昭茗這一路走來,引得身邊許多買家看來,畢竟,還真沒有幾個女子敢來這種地方。
周圍議論聲此起彼伏,“這哪家的姑娘,膽子這般大”“來這兒的女子,指不定有什么古怪”,話語中滿是不解與揣測。
一個穿著打扮格外華貴的女人似是看出陸昭茗不是平凡女子,笑瞇瞇得湊上前去。
她頭戴金絲步搖,身著織錦華服,渾身散發(fā)著濃郁的香粉味,走路時身上的珠玉叮當作響,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陸昭茗此時此刻正站在雪鸮的籠子面前。看著雪鸮,她的眼神里滿是復(fù)雜的情緒,有心疼,有愧疚,更多的是堅定,這一世,她一定要救下她。
那女人搖著腰肢,自來熟道:“姑娘,您一看就是不同凡響之人,要買什么?是買前朝皇族,還是本朝罪臣遺孤,還是草原皇室俘虜?又或者是……”
她的聲音突然壓低,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有個好貨,你要不要看看?模樣俊俏,又聽話。”
她的語氣里帶著蠱惑,仿佛只要陸昭茗答應(yīng),就能得到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卻全然不把這里的人當人看,只當作貨物。
不過陸昭茗對她口中的“好貨”不感興趣,指了指雪鸮。“我就要這個。”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眼神堅定地看著雪鸮,仿佛在告訴她,別怕,我一定會帶你走。
那女子愣了愣,似是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截了當?shù)倪x擇雪鸮,干笑著道。
“姑娘好眼力,這位克烈部的小母狼,上個月剛在戰(zhàn)場上被剝下王女冠冕,不過已經(jīng)有人看上她了。”她臉上堆著笑,眼神里卻滿是不耐煩。
陸昭茗搖了搖頭:“誰買下她了?我雙倍付錢。”她的聲音冰冷,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為了雪鸮,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陸昭茗盯著籠中少女。雪鸮的脊背挺得筆直,即便渾身鞭痕累累,那雙琥珀色眼眸依舊燃著倔強的火。
前世初見時,這雙眼睛里也有同樣的光——那時她被浸在冰湖后,渾身發(fā)紫卻仍緊咬著嘴唇,直到嘴角溢出鮮血也不肯求饒。
“我出十兩黃金,外加城南三間綢緞莊地契。”陸昭茗扯下腕間祖母綠鐲子拍在木桌上,翡翠碰撞的脆響驚得周圍買家紛紛側(cè)目。
雪鸮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暗紅血沫濺在鐵欄上,如同綻開的曼珠沙華。
陸昭茗隔著籠子對上那雙倔強的眼睛,壓低聲音用草原語說:“雪鸮,草原上最勇猛的獵手,該翱翔在雪原,而不是困在鐵籠。”
少女渾身一震,原本死寂的眼底泛起漣漪,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層下,終于有了春溪流動的聲響。
那女人一聽陸昭茗愿出雙倍價錢,原本冷淡的眉眼瞬間彎成月牙,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臉上堆起的諂媚笑意像是要將人淹沒。
她搓著手,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在心里盤算著這筆買賣能撈多少油水。
做了這么多年生意,還從未有人為了買一個小小的草原俘虜,如此一擲千金。她忍不住暗自嘀咕,這姑娘莫不是腦子不好使?
就在這時,一道粗獷且?guī)е鴰追謬虖埖穆曇敉蝗徽ㄩ_:“是誰要跟老子搶貨啊?”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大步流星地闖了進來。他正是彭城城主送進昌京城的質(zhì)子世子于祿,滿臉橫肉,眼神兇狠,身上的錦袍隨著動作大幅度擺動,腰間的玉佩撞出清脆聲響,卻難掩其身上的暴戾之氣。
不遠處,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輕輕碰了碰身旁的同伴,下巴微抬示意:“淮霖,你瞧。”
說話的人正是李岑俞,聲音里帶著幾分玩味。他面具上雕刻的猙獰紋路在昏暗的燈光下忽明忽暗,更添幾分神秘。
裴燼淵神色淡然,不著痕跡地撥開李岑俞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手指扣上面具,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見陸昭茗正與于祿對峙,她身形單薄,在氣勢洶洶的于祿面前,卻絲毫不見慌亂。一襲深色衣衫在一眾衣著華麗的買家中顯得格外清麗,眉眼間透著一股清冷孤傲的氣質(zhì),竟絲毫不輸于祿這個兇狠的大男人。
裴燼淵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帶著幾分調(diào)侃:“嗯,然后呢?看上人家了?”聲音低沉悅耳,卻難掩話語中的戲謔。
李岑俞也不生氣,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陸昭茗衣間的玉佩。
那玉佩是景老夫人臨走前塞給陸昭茗的此刻在燈光下卻泛著溫潤的光澤。李岑俞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湊近裴燼淵低聲道。
“你仔細瞧瞧,那是御賜之物,上面刻著的是‘景’字。這昌京城中,景姓大家能獲得御賜之物的,就只有將軍府了。”話語間滿是探究。
裴燼淵心下瞬間明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但面上依舊云淡風(fēng)輕,一副置身事外、等著看好戲的姿態(tài),漫不經(jīng)心道:“別說了,看看吧。”
說罷抱臂而立,目光緊緊盯著對峙的兩人,似要看透陸昭茗究竟為何出現(xiàn)在這等腌臜之地。
于祿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木桌上,震得陸昭茗的祖母綠鐲子蹦跳著滑向邊緣:“小娘子倒是闊氣!”他歪斜著嘴角,露出一口黃牙,“可惜這小母狼,本世子已經(jīng)要買了!”
跟于祿的惱怒不同,陸昭茗反而一副特別穩(wěn)重沉著的樣子,那雙眼睛像冰一樣冷,甚至眼神里有些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