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公子,您付了定金了嗎?拿到奴契了嗎?”陸昭茗聲音清冷,像是一柄出鞘的劍,直直刺向于祿。她素白的手指輕輕劃過腰間御賜玉佩,在昏暗的燈光下,溫潤的玉色與她清冷的氣質相得益彰。
于祿被她這么一問,肥碩的臉上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肥鵝,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你甭管這些!反正老子比你來得早,況且我已經看上她了!”
陸昭茗見狀,輕輕勾起唇角,發出一聲輕笑。這笑聲清脆悅耳,卻讓于祿莫名有些發怵,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摸不著頭腦。
“你笑什么?”于祿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陸昭茗,那眼神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陸昭茗輕輕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嘲諷:“公子,話不是這么說的,莫說契奴文書了,你連最基本的定金都沒付,哪里來的這些說法?”她的話語不疾不徐,卻字字如刀,直插于祿的軟肋。
說罷,她也不再理會于祿氣到變形的臉,優雅地轉身,看向剛剛給自己引薦的女人。
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大家閨秀的風范,可眼神中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敢問老板娘,在客人沒有付定金,沒有契奴文書,只是口頭說說的情況下,可否允許另一個人買?”
老板娘被她這么一點,這才如夢初醒。她眼神在陸昭茗和于祿之間來回打轉,心里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她當然不想得罪于祿這個有權有勢的世子,可陸昭茗出手闊綽,給出的價錢實在誘人。
權衡再三,她臉上堆起諂媚的笑,連連點頭哈腰:“啊,啊,是這樣,于公子,不如您就換個貨?”
“你還真是見錢眼開啊!”于祿怒不可遏,猛地一擺手,震得一旁的鐵籠都跟著晃了晃。他滿臉橫肉因憤怒而扭曲,活像一頭發狂的野獸。
陸昭茗毫不畏懼,反而上前一步,身姿挺拔,氣勢絲毫不輸于祿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所以,于公子,我是有權利跟你爭取這個貨的,當然,最后要賣給誰,還是要看老板娘的意思?!?/p>
她的聲音平靜卻堅定,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向于祿宣戰。
“你!”于祿徹底被激怒,暴喝一聲,一腳狠狠踢翻腳邊的鐵籠。
只聽“哐當”一聲巨響,籠中前朝皇子被鐵鏈拽得踉蹌跌倒,發出痛苦的悶哼。
于祿跨步逼近陸昭茗,身上的腥風裹挾著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讓人作嘔?!澳憬裉烊羰菆桃飧覡?,信不信老子現在就——”
“就怎樣?”陸昭茗不僅沒有后退,反而迎著于祿的氣勢上前,面紗被于祿呼出的氣浪掀起一角,露出精致的下頜。
她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于祿,眼神中滿是挑釁,“殺了我?”她突然壓低聲音,只有幾步外的裴燼淵聽清了后半句,“世子府地牢的血腥味,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呢?!?/p>
她的聲音輕柔,卻像是毒蛇吐信,字字都戳在于祿的痛處。
裴燼淵心中猛地一震,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鐵扇。那些關于世子府地牢的隱秘傳聞,他雖有所耳聞,卻沒想到會被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當眾撕開。
在于祿漲紫的面皮和顫抖的指尖中,裴燼淵第一次意識到,這個被家族拋棄的安明縣主,遠比傳聞中棘手百倍。
她就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看似柔弱,卻能在關鍵時刻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賤人!”于祿徹底失控,粗糲的手掌直直朝陸昭茗咽喉掐去,眼中滿是殺意。
千鈞一發之際,裴燼淵鬼使神差地欺身上前,手中鐵扇“哐當”一聲架住那只肥碩的手腕。金屬碰撞的脆響驚得滿室奴隸尖叫,整個奴者庫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裴燼淵這才驚覺掌心早已沁透冷汗,而身后的陸昭茗倚在他身上,發間的銀簪輕輕擦過他頸側,溫熱的呼吸混著藥香,不偏不倚拂在他耳后,讓他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漣漪。
“按我朝法律,當眾動手打人,將你搞上衙門,當杖責三十大板!”
裴燼淵聲音冷冽,他戴著面具,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周身散發的氣場,卻讓人不敢小覷。
陸昭茗有些發怔地看著面前這位帶著面具的男子,心中滿是疑惑。
她在腦海中快速思索著,他是誰?為何要幫自己?
獸皮燈籠在穿堂風中劇烈搖晃,將于祿漲紅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當看清來人面具上猙獰的虎頭紋路時,他高舉的拳頭陡然僵在半空,喉結上下滾動發出干澀的吞咽聲:“淮、淮爺?”
錦袍下的肥碩身軀微微顫抖,腰間玉佩與鐵籠欄桿相撞,發出細碎的慌亂聲響。
整個奴者庫瞬間陷入死寂。蜷縮在角落的前朝皇子猛地抬頭,鎖鏈嘩啦作響;被鐵鏈拴住腳踝的罪臣之女下意識捂住傷口,連籠中啃食殘食的老鼠都停止了動作。
陸昭茗望著那副由寒鐵鍛造的虎頭面具,鎏金勾勒的獸瞳在陰影中泛著冷光,面具邊緣還凝結著暗紅血漬,不知是哪任反抗者的遺留。
“三年前,”裴燼淵轉動著手中鎏金折扇,扇骨敲打掌心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刻意壓低的嗓音裹著皮革與鐵銹的腥氣。
“本爺定下規矩——價高者得,錢貨兩清。”他緩步逼近,玄色繡金蟒紋長袍掃過滿地狼藉,繡鞋踏碎瓷片的脆響讓于祿不自覺后退半步。
“世子是想讓整個昌京城知道,彭城王府的人,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淮爺莫要聽這女人挑撥!我于家世代鎮守彭城,與您往日也多有......”
“往日?”裴燼淵猛地抬手,鐵扇精準抵住對方喉結,寒芒映出于祿驚恐的瞳孔,“世子該不會以為,這見不得光的買賣,能拿到臺面上來談?”
他刻意拖長尾音,面具下傳來若有若無的輕笑,驚得在場眾人后頸發涼。
陸昭茗望著那把寒光凜凜的鐵扇,突然想起方才救她時,同樣的金屬碰撞聲。兩種場景在腦海中重疊,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起虎頭面具的弧度。
為什么于祿這么害怕淮爺,也就是裴燼淵,還要從三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深夜說起,城西黑市沖天而起的火光中,頭戴虎頭面具的男人手持滴血彎刀,踏著二十八具江湖悍匪的尸體,將“奴者庫”的黑旗插在焦土之上。
“知道城西亂葬崗為什么總飄著血腥味?”角落里,戴著銅面具的富商突然壓低聲音。他袖中滑落半張泛黃的告示,邊緣焦黑的字跡依稀可見“大理寺緝拿要犯”的朱批。
“三年前漕幫劫了淮爺的貨,帶頭的堂主第二天就被釘在城門上,心口插著的虎頭短刃,和淮爺面具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陸昭茗目光掃過墻壁上斑駁的血手印。
傳聞這些痕跡來自三年前試圖搗毀奴者庫的御史臺密探,身上的傷口整齊得如同工匠雕刻。更令人膽寒的是,第二日清晨,所有御史臺官員的案頭都出現了染血的彈劾奏章——正是他們昨夜剛寫好的密折。
“上個月平南王府的小世子在這里鬧事,”一個男人擦拭著酒盞的手微微發抖,酒液順著杯沿滴落,“第二日就傳出他在自家馬廄發瘋,見人就咬。大夫從他指甲縫里摳出的布條,和淮爺的蟒紋袍料...”
他突然噤聲,盯著于祿驟然慘白的臉,咽下后半句話。
裴燼淵轉動著鎏金折扇的動作突然頓住,扇骨碰撞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玄色長袍下擺沾著暗紅污漬,三年前那場席卷京城的“夜梟案”突然在眾人腦海中復蘇——三十七個參與走私的商賈離奇暴斃,死狀皆是七竅流血,而他們生前都曾試圖染指奴者庫的生意。
于祿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醉仙樓,隔壁桌的江湖客壓低聲音議論:“聽說鎮北侯府新得了個寶貝?淮爺親自送來的,裝寶貝的檀木箱底,鋪著的是西域進貢給圣上的云錦...”
而那些試圖查探奴者庫底細的官員,最后都成了大理寺卷宗里“暴病而亡”的孤例。
昏暗的燈光在虎頭面具上投下森冷的陰影,方才還暴跳如雷的于祿,此刻像被抽走脊梁般癱軟下來,錦袍下的肥肉隨著顫抖堆疊出褶皺:“淮…淮爺…您息怒,我發誓,我以后再也不在奴者庫鬧事了,求您放了我這一次吧!”
他重重叩首在地,額角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濺起的灰塵在光束中翻滾。
陸昭茗看著身前的淮爺,暗暗感嘆竟然敢有如此跟朝廷作對之人,決定以后再也不來奴者庫,她清楚,淮爺不是她能招惹的。
裴燼淵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抬,廣袖如流云般劃過半空。
這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讓于祿如蒙大赦,他肥胖的身軀踉蹌著在地上翻滾半圈,錦袍沾滿塵土,腰間玉佩也不知何時掉落,連滾帶爬地撞開木門,在眾人噤若寒蟬的注視中消失在巷口。
方才還喧鬧的奴者庫陷入死寂。戴著銅面具的富商率先躬身退至陰影處,老板娘攥著抹布的手仍在微微發抖,慌忙將散落的賬本踢到桌底。
籠中的奴隸們蜷縮著不敢抬頭,唯有雪鸮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陸昭茗與神秘掌權者之間凝滯的空氣。
裴燼淵忽然轉身,玄色蟒紋長袍帶起一陣裹挾著鐵銹氣息的風。
鎏金勾勒的獸瞳與陸昭茗對視的剎那,她不自覺后退半步,后頸抵上冰涼的鐵籠欄桿。
月光透過窗欞斜斜灑落,在他面具邊緣切割出鋒利的陰影。
“感謝淮爺舉手之恩?!标懻衍鬼卸Y,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