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岑俞端起青瓷茶盞，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盞沿暗紋，將滾燙的茶湯含在口中緩緩咽下，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

他慢悠悠晃開湘妃竹扇，扇面上的水墨山水在氣流中若隱若現，檀香混著茶香在室內彌漫開來。

“你不是讓我去鄉下莊子查她嗎？”竹扇突然停在半空，扇骨敲擊聲清脆如裂帛，“我可是揣著她的畫像，把十里八鄉翻了個底朝天?！?/p>

他起身踱步至窗邊，玄色錦靴踩過明暗交界，揚起幾縷細微的塵埃?！皬拇蹇诶匣睒涞紫录{涼的老漢，到山神廟里敲木魚的尼姑，見人就問?！?/p>

李岑俞突然轉身，折扇啪地收攏，指著墻上的陸昭茗畫像，“得到的回話出奇一致——”他故意拖長尾音，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都說這就是陸家扔出來的災星，克父克母的掃把星?！?/p>

裴燼淵半闔的眼睫顫動，指節無意識叩擊床柱，發出規律的篤篤聲。窗臺上的銅雀香爐飄起裊裊青煙，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投下晃動的陰影：“當真？”

“我騙你作甚？”李岑俞夸張地攤開雙手，袖口繡著的金線云紋在陽光下刺目，竹扇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圈。

“方圓百里的老人們，說起當年陸家扔孩子的事，連細節都能對上?！彼麖澭捌鸢干系拿軋螅垙堖吘夁€沾著些草屑，“什么暴雨夜用草席裹著丟在破廟，什么生下來就兩眼泛青...”

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淮霖，你說這災星，怎么突然就轉了性子？”

裴燼淵垂眸盯著自己交疊的雙腿，玄色褲腳繡著的暗紋蟒仿佛要破布而出。

他喉間發出一聲冷笑，指尖撫過腰側尚未愈合的傷口：“一個在泥地里摸爬滾打十幾年的野丫頭，竟能摸清千機閣的門道，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攪弄風云。”

“李岑俞，你說...她這五年，到底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秘密？”

一個鄉下來的棄女，能知道這些江湖組織？

李岑俞搖著扇子的動作突然一頓，骨節分明的手指靈巧地將扇骨一收，發出“啪”的脆響。

他猛地轉身逼近裴燼淵，湘妃竹扇輕輕點在對方肩頭，帶起一片衣料褶皺：“對了，還有件事——”

他刻意壓低嗓音，尾音拖得極長，“說出來你保準感興趣，巧得很啊，我聽說那里的人說，這災星莫不是在京城里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怎么這么多人會要調查她?！?/p>

裴燼淵原本半闔的眸子睜開，幽深的目光如寒潭般盯著李岑俞，薄唇輕啟：“仔細說來?！?/p>

李岑俞見狀，故意賣起關子，慢條斯理地晃了晃扇子，挑眉笑道：“仔細一盤問，原來是就在前不久，也有一行人去問過陸昭茗，你猜會是誰？”

裴燼淵冷哼一聲，伸手拂開李岑俞的扇子，喉間溢出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管他是何人，不過，這陸家棄女倒是神秘?！?/p>

暗處還有人在調查她，這潭水，怕是比他想象中還要深得多。

另一邊，雕梁畫棟的陸宅內，檀香裊裊，縈繞在窗欞間。光影透過雕花窗格，在青磚地上勾勒出細碎的圖案。

陸昭茗身著一襲素色羅裙，端坐在鋪著織錦軟墊的雕花檀木椅上，手中捧著一卷泛黃的古籍，正悠然地翻閱著。

她姿態優雅，不緊不慢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盞，輕抿一口新泡的龍井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這時，丫鬟桃夭腳步匆匆地踏入房間，神色略顯緊張。她目光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確認無人后，才快步走到陸昭茗身邊，聲音略帶急促。

“小姐，您交代的事情我都已辦妥，只是……”桃夭突然向前一步，微微俯身，壓低聲音，語氣中滿是擔憂，“有人在跟著我。”

陸昭茗翻書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書頁微微顫動，折射出她內心瞬間的波瀾。她眼神一凜，微微瞇起雙眼，沉思片刻后，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她心中暗自猜想，跟蹤桃夭的人，十有八九是劉氏派來的。

劉氏一直視她為眼中釘，想方設法想要抓住她的把柄，打壓她在陸家的地位。不過，陸昭茗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在她看來，這也不過是跳梁小丑的小把戲罷了，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她對李繼業有著十足的信心，堅信他不會輕易暴露她們的信息。

前世的經歷，讓陸昭茗深知李繼業的為人和能力。

那時，她嫁給安國公趙驍后，不僅要殫精竭慮地幫他打理錯綜復雜的后宅，還要絞盡腦汁地為他出謀劃策，助他在官場的波譎云詭中平步青云。

而李繼業這個接頭人，就曾在關鍵時刻為她所用，憑借著出色的能力和絕對的忠誠，幫她解決了許多棘手的難題。

陸昭茗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個甩不掉的尾巴罷了，下次你和雪鸮一起出去，讓雪鸮解決了他便好?！?/p>

說罷，她放下手中的書，端起茶盞，又輕啜了一口，仿佛剛才談論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窗外的陽光依舊明亮，卻不知暗處的較量已悄然拉開帷幕。

紫檀木案幾上，鎏金香爐騰起的青煙突然劇烈晃動，一疊被重重摔下的紙張轟然散開。

劉氏攥著染血指甲的手還在微微發顫，掐著帕子的指尖幾乎要將絲絹絞出褶皺，她猩紅的眼眶里燃著兩簇怒火，惡狠狠地盯著眼前單膝跪地的暗衛“我讓你去查！你查的這都是些什么？！”劉氏一腳踢翻腳邊的繡墩，朱漆木器撞在青磚上發出刺耳聲響，“連個棄女身世都查不出來，我要你作甚？！”

她額角青筋暴起，那日飯局上的情景如毒蛇般啃噬著她的神經——本該怯懦木訥的鄉下丫頭，竟能在棋局間步步緊逼，落子如電，連多年浸淫權謀的自己都被逼得冷汗涔涔。

那份從容與心機，哪是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能有的？

暗衛首領喉結滾動，卻不敢抬頭，玄色勁裝肩頭還沾著未干的露水。

他攥緊腰間刀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主母贖罪！那陸昭茗自回府后，所有行蹤都被一層迷霧籠罩。”

話音未落，案幾上突然飛來的白玉鎮紙擦著他耳畔飛過，在身后墻面上砸出細碎裂紋。

劉氏胸口劇烈起伏著，繡房里彌漫著濃重的沉香味，卻蓋不住她身上散發的暴戾氣息。窗欞外的月光透過湘妃竹簾，在她扭曲的臉上投下斑駁陰影，活像一幅猙獰的水墨畫。

“罷了罷了！”她突然松開桌角，踉蹌著跌坐在太師椅上，金絲繡鞋不耐煩地踢開腳邊散落的卷宗，“出去吧！滾！”

暗衛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出門外。門扉閉合的瞬間，她抓起手邊的瓷瓶狠狠砸向墻面，碎瓷飛濺間，咬牙切齒地低語：“陸昭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昌京城的晨霧還未散盡，街頭巷尾的茶肆酒坊已炸開了鍋。

說書人驚堂木一拍，唾沫橫飛地講著陸府主母如何用浸過鹽水的木板抽打縣主，聽得臺下百姓攥緊拳頭。

繡樓里的貴如何捏著繡帕竊竊私語，連平日最矜持的誥命夫人都忍不住幸災樂禍，早就看不慣劉氏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了，現在敗在了一個鄉下棄女手上，真不知她會做何感想。

消息像長了翅膀般傳遍大街小巷，連菜市場賣菜的阿婆都能繪聲繪色地描述“縣主被生母虐打”。

裴燼淵倚在朱漆廊柱上，望著朱雀大街上舉著火把你一言我一語的百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夜風掀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擺，燭火在他眼底明明滅滅，倒映著遠處沖天的“公道正明”白幡。

果然，陸昭茗去招惹千機閣為的是這件事，她是不知道千機閣背后的勢力，還是不怕呢？

與此同時，金鑾殿內的氣氛凝重如鉛。龍書案上堆著厚厚一摞彈劾奏章，朱砂批注的“濫用私刑”“藐視皇恩”等字眼刺得皇帝太陽穴突突直跳。

當邊關八百里加急戰報與陸舟渡治家不力的折子同時擺在案頭時，皇帝終于拍案而起，紫檀木案幾上的白玉筆洗應聲碎裂。

三日后，風塵仆仆的陸舟渡跪在御書房冰涼的金磚上，龍涎香混著皇帝的斥責劈頭蓋臉砸下來：“朕親封的縣主在你陸家受辱！如今北疆戰事吃緊，景大將軍在前線浴血奮戰，你卻連后院都管不好？這不是寒了功臣的心，是打朕的臉！”

他是真的惱了，這些家宅秘事，發生了便也發生了，陸舟渡竟讓這些不入流的事傳了出來，現在許多與陸舟渡不對付的官員一個個的都開著寫折子上奏了。

皇帝抓起案上的奏章狠狠甩在他臉上，宣紙邊緣在陸舟渡額角劃出細密血痕。窗外暮色沉沉，烏鴉凄厲的叫聲回蕩在宮墻間，恰似陸舟渡此刻墜入冰窖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