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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銹蝕在骨

第二十七章余燼余暉

省城的深秋已有寒意,行道樹只剩下嶙峋的枝椏。蘇禾接到母親電話時,窗外正飄著細密的冷雨。父親的老寒腿在濕冷的灰埠變本加厲,幾乎無法下地,母親的聲音在電話線里帶著久違的、被生活磋磨出的惶急。掛斷電話,指尖殘留著話筒冰涼的塑料觸感。她請了假,踏上回灰埠的列車。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從開闊的平原漸漸變成熟悉的、帶著銹蝕感的低矮丘陵。空氣里,那獨有的、混合著煤煙、鐵銹和泥土的氣息,隨著距離的縮短而越來越濃。

她只在灰埠待了兩天。父親的情況比預想的穩定,只是需要人照料起居。她幫母親安頓好,聯系了鎮上相熟的診所醫生定期上門,留下些錢。整個過程像處理一件必要卻沉重的事務,高效、冷靜,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距離感。她不想久留,灰埠的空氣像陳年的油污,沾上就難以洗凈。

離開前一天的傍晚,她去了鎮上新開的一家小面館,據說味道尚可,也清凈些。面館不大,油膩的玻璃門上貼著褪色的招貼畫。她選了個靠里、臨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碗素面。窗外是灰埠鎮唯一一條稍顯熱鬧的小街,天色昏暗,路燈早早亮起,投下昏黃渾濁的光暈,映照著行色匆匆、裹著厚衣的路人和路邊零星的攤販。

就在她低頭攪動碗里清湯寡水的面條時,眼角的余光瞥見窗外街對面,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一家賣廉價日用品的小店里走出來。

是周野。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蘇禾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冰涼的塑料筷子。

他變化不大,或者說,灰埠的印記更深地刻在了他身上。穿著件半舊的深色棉服,拉鏈敞著,露出里面同樣陳舊的毛衣。頭發似乎長了些,凌亂地遮住部分額頭,但下頜的線條依舊剛硬如刀削。他身邊跟著一個女孩,很年輕,看起來可能還不到二十歲,身形單薄,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顏色俗艷的羽絨服,低著頭,手里拎著個裝著日用品的小塑料袋,亦步亦趨地跟在周野側后方半步的位置。

周野站在小店門口,沒立刻走,似乎在掏煙。他側對著蘇禾的方向,面容在昏黃的路燈下有些模糊,但那股子揮之不去的、仿佛與生俱來的低氣壓,即使隔著油膩的玻璃窗和一條窄街,依然清晰地傳遞過來。

就在這時。

一個騎著破舊三輪車、載著幾筐蔫吧青菜的老農,大概是路滑或者避讓行人,車頭猛地一歪,車筐邊緣擦到了周野的棉服袖子。

“哎!看著點!”老農驚慌地叫了一聲,趕緊停下。

周野掏煙的動作頓住了。他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個一臉惶恐、手足無措的老農。沒有立刻咆哮,但那張臉上瞬間籠罩的陰鷙和戾氣,如同烏云壓頂,讓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他扔掉沒點燃的煙,往前逼近一步。

“眼瞎了?”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渣,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壓迫感,比蘇禾記憶中更加不加收斂,更加赤裸裸地釋放著惡意,“這么大條道不夠你拱?蹭壞了,你他媽賠得起?”

老農嚇得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大哥!真不是故意的!路滑……”

“路滑?”周野嗤笑一聲,那笑容冰冷而殘忍,“路滑你他媽出來蹬什么破車?滾遠點!別在這礙眼!”他極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驅趕一只蒼蠅,眼神里的嫌惡如同實質的鞭子抽打過去。

老農如蒙大赦,趕緊推著歪歪扭扭的三輪車,倉惶地消失在街角。

整個過程,那個跟在周野身邊的年輕女孩,一直低著頭,身體微微瑟縮著。她沒有看那老農,也沒有看周野,只是更緊地攥住了手中的塑料袋,指節用力到發白。路燈的光線掠過她的側臉,蘇禾清晰地看到那上面沒有任何驚訝或不適,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習慣性的緊張和順從。

就在這時,周野似乎才想起身邊的女孩。他沒再看那老農消失的方向,仿佛剛才的戾氣只是隨手撣掉的灰塵。他隨意地伸出手,不是拉,而是帶著一種習慣性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動作有些粗魯。然后,蘇禾清晰地聽到,隔著油膩的玻璃和不算遠的距離,那個熟悉的、帶著粗糲磁性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傍晚嘈雜的背景音:

“發什么呆?過來,小妹。”

“過來,小妹。”

兩個音節,像兩根冰冷的鋼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蘇禾的耳膜,精準地扎進了記憶深處最敏感的神經末梢。時間仿佛瞬間倒流,又轟然碎裂。廢品場邊緣的驚惶、落日熔爐下的悸動、廟會上的庇護、醉酒時的脆弱、最后晨霧中的哀慟……所有關于周野的、混雜著恐懼、吸引、憐憫與決絕的記憶碎片,被這一聲“小妹”粗暴地攪動、翻涌。

那個年輕女孩像被無形的線牽引,順從地、小步地挪到周野身邊,依舊低著頭。

周野沒再看她,仿佛完成了一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轉身,帶著那女孩,沿著昏暗的街道,步履沉緩地向前走去。他的背影融入了灰埠鎮傍晚永無止境的、沉郁混沌的背景噪音里,很快被行人和更深的暮色吞沒。

蘇禾坐在油膩的玻璃窗后,手里捏著的筷子早已冰涼。碗里的面條浮著一層凝住的油花,失去了熱氣。心臟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動著,沒有憤怒,沒有刺痛,只有一種巨大的、如同潮水般漫上來的悲憫,以及悲憫之后,那塵埃落定般的、沉重的蒼涼。

這一幕,像一把冰冷而精準的鑰匙,瞬間打開了她所有記憶的閘門,不是為了釋放洪水般的情緒,而是為了進行一次最終的、冷酷的確認。

他沒有變。或者說,他更深地沉入了那個他憎恨卻又無法掙脫的模式。那聲“小妹”,不再是烙在她身上的標記,而是他親手為新獵物打上的、象征所有權的烙印。那對老農爆發的、毫無必要的兇狠與侮辱,是他靈魂深處那暴力邏輯的自然流露,甚至比當年更加不加掩飾,更加理所應當。女孩臉上那麻木的順從,是這模式運轉下必然的產物——如同當年沉溺期的她自己,在恐懼與虛幻的安全感中搖擺。

他沒能打破那個詛咒。他不僅沒能打破,他自身已徹底化作了那詛咒的載體,一座移動的、散發著暴戾與控制氣息的活體牢籠。他從父親那里繼承的、那套以“保護”之名行控制之實的扭曲邏輯,如同最頑固的病毒,已在他的血液里完成復制,并穩定地、精準地尋找著下一個愿意接受這種捆綁關系的宿主。他永遠在尋找下一個“小妹”,在灰埠這片銹蝕的泥沼里,重復著那令人窒息的輪回。

“熵光”的定律,在此刻得到了終極的、殘酷的印證。關系的崩壞、秩序的瓦解、向混亂與暴力的沉淪——那高達92%的崩壞率(Hare,2017),那如同握槍跳舞般的危險,并非虛言。它冰冷地昭示著某種必然的引力,強大到足以將無數靈魂拖入黑暗的漩渦。

然而,面對這冰冷的確認,蘇禾的心中,卻沒有恐懼的回潮,也沒有救贖的虛妄。翻涌而起的,是一種巨大的平靜,以及在這平靜之下,深切的慶幸。

慶幸于自己當年那看似“自私”的抽身。那需要何等清醒的認知和剜心般的勇氣,才能對抗那強大的、名為習慣、依賴甚至扭曲“愛意”的熵增引力,從那個巨大的引力場中掙脫出來?她創造了屬于她自己的“負熵”奇跡——斬斷鎖鏈,構建了新的、充滿可能性的秩序(教育之路)。這份慶幸,正是她體內那“良性病毒”力量最有力的證明——不被那龐大的黑暗同化,拒絕被其收編為復制鏈條中的一環,能夠獨立地扎根、生長、在屬于自己的領域里發光發熱。

灰埠鎮昏黃的路燈,在油膩的玻璃窗上投下模糊的光暈。面館里嘈雜的人聲、碗筷碰撞聲重新涌入耳中。蘇禾低下頭,看著碗里那坨冷掉的面條。她輕輕推開碗,站起身。

走出面館,深秋的寒風帶著灰埠特有的鐵銹味撲面而來。她裹緊了外套,抬頭望向灰埠鎮被煙塵和夜色籠罩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有遠處煉油廠永不熄滅的火炬,在黑暗中孤獨地燃燒,像一團掙扎的余燼。

余燼終會冷卻。而她的路,在灰埠之外,在教育的廣闊天穹之下。那里,沒有“小妹”的鎖鏈,只有園丁的守望,棱鏡的澄明,以及熵光定律下,她親手構建的、充滿生機的秩序微光。身后那座移動的牢籠和它永恒的輪回,已成為她理解人性復雜與命運殘酷的注腳,提醒著她飛翔的意義,也映襯著她掙脫的重量。平靜之下,是掙脫泥沼后,仰望星空的深沉力量。

寒夜淬墨生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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