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房

凌晨三點的實驗室泛著冷白的光，林夏盯著顯微鏡下的蚊子幼蟲，細長的口器正在營養液里貪婪地扭動。培養皿旁擺著最新的《昆蟲行為學》，扉頁上父親的筆跡清晰可見：“自然界不存在道德，只有生存法則。“

她的手機在實驗臺上震動，屏幕亮起母親發來的視頻通話請求。畫面里母親正在包粽子，粽葉清香混著糯米甜香從手機里溢出。“夏夏，今年端午節能回來嗎？你李阿姨給你介紹了個男孩，是大學老師......“

林夏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顯微鏡的調節旋鈕，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那天她蹲在小區花壇邊，小心翼翼地把受傷的麻雀捧在手心，卻被父親一把奪過，隨手丟進垃圾桶。“弱肉強食是自然規律，救它是在破壞平衡。“父親西裝革履的背影與麻雀撲棱的翅膀重疊，在她心里撕開第一道裂痕。

“媽，我在做實驗。“她掛斷電話，將培養皿里的幼蟲倒進下水道。水流聲里，童年的記憶洶涌而來——小學課本上的寓言故事，老師說善良是人類的美德；中學政治課上，法律條文明確界定善惡；直到大學接觸生物學，才驚覺人類的道德體系在自然界毫無意義。

當她開始研究蚊子傳播疾病的機制時，那些被奉為圭臬的善惡觀徹底崩塌。為了獲取實驗數據，她親手培育了上千只蚊子，看著它們在特制的籠子里繁殖、叮咬實驗小鼠。有次一只雌蚊逃脫，在她手臂上留下紅腫的包，她下意識地一巴掌拍死，鮮血在掌心暈開，像朵妖冶的花。

此刻實驗室的門被推開，導師抱著一摞資料走進來。“小林，最新研究顯示，蚊子唾液中的某種蛋白可能成為抗瘧疾藥物的關鍵。“導師鏡片后的目光灼灼，“這意味著我們要培育更多蚊子。“

林夏望著培養箱里密密麻麻的蚊卵，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童話。王子親吻變成青蛙的公主，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如果公主是被蚊子叮咬才變成青蛙的呢？那些被寫進故事里的善惡，不過是人類為自己編織的溫柔謊言。

手機再次震動，是高中同學發來的消息。昔日的班長因為挪用公款被抓，曾經的“三好學生“人設轟然倒塌。林夏關掉手機，打開解剖鏡，鋒利的鑷子精準夾住一只蚊子的翅膀。在人類文明構建的秩序之外，在道德與法律尚未誕生之前，生命早已遵循著最原始的法則，在弱肉強食的循環里生生不息。

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林夏摘下手套，指尖殘留著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她知道，當太陽升起，這座城市又會陷入繁忙的秩序之中。人們遵守交通規則，踐行道德準則，用善惡的標尺丈量彼此。而她，早已窺見了世界的另一重真相——在文明的繭房之外，生命的本質不過是永不停歇的生存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