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場舞會結束后,我和同學們果真都把心收回來,刻苦學習,備戰高考。人生道路上緊要關頭,豈能掉以輕心?漸漸的,把舞會上的各種奇聞樂見都拋之腦后。
然而讓我出乎意料的是,許清遠經常出現在學校大門口,有時在校園里和校長或老師走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來學校?是工作關系?還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是為我而來。
他想給我換班,說現在的班級不是最好的。他的做法和想法令我很疑惑,即使是換班或換老師,至少應該和我商量一下的,沒有經過本主的同意,就敢擅自做主?何況我們不熟?
他哪里懂得,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學生怎么能在關鍵時期換班級、換老師?——沒文化,真可怕。
我質疑了他的想法。他忙解釋道:“楊曉藝,你別誤會,我只是和你說說而已,如果有這方面的需求,我可以幫你。我來你們學校和工作有關系,你們校長說,這里的線路老化,經常停電,影響你們上晚自習,住校生經常受到影響,想更新線路,領導讓我先來考察考察。”
于是,經常他利用工作之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出沒在校園里。
有時候,上晚自習時,從窗戶邊經過,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穿行。
在我下了晚自習準備回家時,他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遞給我一些吃的,或送來他的獎品筆記本和筆。
我暗自偷笑他的一番別有用心,一是向我證明他在單位是個上進的好青年,不是個只會蹲坐在單位大門口看大街上過往美女的浪蕩子,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二是,他確實沒用。“給你用吧,我用不上。”
他把每一次遇見都說成是巧遇。
那么,太多的巧遇是不是他刻意制造的?但每一次巧遇的理由都那么合情合理。
他合情合理的隨意出入校園里,又合情合理的幫別人辦理轉學……
不可否認,他說的都是真的。
在無法創造巧遇的時候,他把他的妹妹帶來和我認識。
在校學生只有在學校里,和同學在一起才是正常的行為,否則都會惹來無數眼球,用異樣的目光盯著你:“早戀了?學生找對象了?”一大堆猜忌,是學生最容易招來的非議。
他為了方便見我一個學生,避免各種閑言碎語,特意介紹他妹妹許清雯和我認識,他妹妹和他長得很像,中等身材,微顯圓潤豐滿,五官精致,和許清遠不同的是眼睛自帶喜感。我們倆一見如故,相識甚歡。
每次來見我時都會說:“我妹妹想你了。”我暗自偷笑,不言而喻,隨后他也笑了,或許,他也覺得這理由太爛了吧。
許清雯比我小一歲。沒考上高中,閑在家里,想出去兜兜風,就找大哥許清遠,許清遠經常去農村查線路,我倆都喜歡農村的空氣和景色,經常風一樣,出去撒歡。
有一天,他來學校,邀請大家去戶外游玩,說有個地方風景優美,很適合拍照。這下子,像炸窩了,立刻在教室里,在我的一群死黨面前引起轟動。同學們以為通過一場舞會認識一些朋友理所應當,所以欣然接受,誰也不會把我和他聯系在一起,更不會相信一個校外參加了工作的男孩在追求一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
當然,學生中有幾對在戀愛中,我替他們傳紙條,也替他們保守秘密。他們更想合情合理的找這樣一個機會,談個小情小愛,神不知鬼不覺,老師不知,家長不知,同學之間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事態。那個時代,傻瓜式照相機很時興。
他邀請他的幾個同事和我們一起,在一片綠草如茵,風景伊人的地方,拍照、跳舞、暢聊。
我擔當攝影師,開著玩笑,嘻嘻哈哈,給那些小情侶們拍照,他們對我會心一笑。看著他們臉上綻放的笑容,發起呆來: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好最美的時刻?在最好的青春里遇見最愛的那個人。我給情侶們拍照的最多,想把這一幕定格,留給我們的青春,留給美好的初戀。無論今后是否在一起,回憶起來總是甜美的。
也許他們是對的,相互幫助,一起努力,一同考大學上大學。
可我卻不喜歡同學找同學,內心很排斥,不知為什么,但看著他們美好的樣子,很樂意幫助他們完成小心愿。
在他們面前,我像極了一個貪玩愛笑愛鬧的小孩子,對戀愛陌生而新鮮。我更加鮮明的站在他們對面,懵懂著,傻樂著。
瓊瑤的書在校園里廣為流傳,他們都中毒了,沉浸在時冷時熱的戀愛里,他們像從書中走出來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時常把我當做中間人,去傳遞他們的感情,他們的愛。我笑他們,像一群癡癡傻傻的呆子,何苦為情所困?然后,他們強行把一本本瓊瑤的小說塞進我的書桌里,惡狠狠的對我說:“不信你能逃得掉,也讓你陷入情網。”他們的話像魔咒,我如他們所料,陷入情網,如墜深淵。
一天,許清遠像平日里開玩笑似的再一次對我說:
“做我女朋友吧。”
我不以為然,故意逗他說:
“行啊,那就寫一封情書吧。”
說罷,內心略微得意的走了。我知道,這對于學生來說,就像一篇作文,但對他來說很難,他妹妹說,他不愛學習,初中沒畢業就著迷練上武術,通過他父親,找了一個很有名氣的師傅,學了幾年武術,成為關門弟子。他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妹妹可是很愛說的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就是故意為難他,讓他知難而退,也算是一種拒絕吧。
但同時,我似乎期待著什么?又擔憂如果是真的,我將如何在不傷害他的同時拒絕他呢?
一天下午放學,他邀請我去他單位找他,說要出差幾天,有話說。他的宿舍在單位內部一個僻靜的幾排平房,大多數人下班回家,少數人,住宿舍值班等待夜里突發停電,查線路搶修。走進他的房間(2人一個房間),干凈的像當兵的人,單人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有棱有角,典型的豆腐塊,柜子上有錄音機,旁邊擺列著好多流行磁帶。
“有工作真好,花錢自由。”我暗自說道。
“找我什么事?”
他沒有答復我,而是遞過來一張信紙,我一頭霧水,不明其理。他見狀,解釋說:
“在我心里,認識你快一年了,走之前,必須給我個痛快。”
我有些緊張了,因為他微黑色的臉上滿臉的為難之色。“這是我寫給你的情書,我實在寫不出來。”
明明是一張信紙,一個字都沒有。
“我不會寫,寫出來怕你笑話,不如我說,你寫。”
他把心里的想法和情緒都糾結在那張俊氣的臉上。
我心里樂的,差點忍出內傷了。
“有這么寫情書的嗎?”我搖頭,又繼續說:
“我沒見過這樣的情書,這也叫情書?”他臉上的表情更加豐富多彩了。
“哄誰呢?”我拿腔拿調,故意難為他,偷眼看他窘迫又認真的樣子,忍著笑意。
僵持之下,他拿起筆,刷刷地寫起來,然后遞給我,態度堅定。
只見滿紙寫著:“我愛你楊曉藝”。
他的字體很漂亮,驚艷到了我,剛勁有力,筆斷意連,又牽絲連帶,這明顯不符啊,是私下里練過字嗎?初中沒畢業就寫得一手好字?我暗自詫異,心想,比我們高中生寫得都好,別具一格,自成一體,有陽剛之美,如果在我們學校參加鋼筆字比賽,絕對是第一。
“字寫這么好,還說自己沒文化?”我打趣他。
我收到過情書,都很瓊瑤,不喜歡。卻被眼前六個字震撼到了。我透過滿紙‘我愛你楊曉藝’看到了他的內心深處,是真誠的,是經過深思熟慮后,發出來的聲音。沒有浮夸,沒有華麗和修辭,簡單了才是真的。
那一刻,在心里默認了他對我的愛。之前想了很多種拒絕他的理由,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現在,用不上了。
隨后,他用歌詞續寫了很多他所謂的情書,而這首歌詞,他卻大聲的唱出來:
愛,常在我心里
我不敢對你說出,我有多么愛你
就怕你對我無情,就怕你對我無意
……
他唱的好深情啊,仿佛歌詞就是他的心聲,他的心意正如他唱的那樣,想說愛我,怕我無視他的真情。
他反反復復唱了很多遍——愛,常在我心里。
有文化的人可以寫情書,直抒胸臆,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像大俊那樣的情書,太多巧言巧語,反倒失了真心,而許清遠所謂的情書讓我看到了真切的內心,真正的愛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我沒有立即答復許清遠,只說了句:試試看吧,看是否合適。”
他果然贊同我的說法,欣然接受,臉上的愁云舒展開來,此刻的他更像個孩子,把所有的想法都毫無遺漏的表達出來。
其實,我心里很矛盾,雖然總是見面,朋友一樣很自在,但心里,悠然的生出一些異樣的情愫,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愛?
他出差時間超過預定計劃,我以為經過沉淀,他改變了想法,反悔了,所以不見。畢竟我是學生,有好多的未知和不確定。當我在校園里漫無目的,胡思亂想,責怪他引逗我心緒不寧時,他出現在校園門口,一臉燦爛,目光中帶著耀眼的光芒,向我走來。
那一刻,我的心像朵蓮,盛開在他的面前。
是落日的斜陽映紅了他的臉頰,還是他自帶光芒向我走來,“回來晚了,好想你。”
看得出來,他風塵仆仆,第一時間來學校看我。
來不及回宿舍把隨身攜帶的物品放下,先讓同伴拿走了。急匆匆來了,久久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靜靜的看著我。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感覺他走了好久,以為他把我撿到又遺失了。我恐懼過,擔憂過,失落過,從見到他開始,都消散了。
短短一句話,像定海神針般,把我所有的顧慮和不安都趕跑了。我問自己,這是否就是愛?
愛是什么?我不知道,或許許清遠會告訴我,愛情的樣子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吧。
事后,許清遠告訴我,出差半個月,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和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見到我時,他好想擁抱我,張開雙臂又理智的放下來,只能說出那三個字:“好想你”。
“如果不是在學校,我一定會擁抱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周圍是否有人,所謂相思苦,就是情不自禁吧。”
他的大手抱著我的頭,說給我聽,又像在喃喃自語著。
這半個月里,日子漫長的像蝸牛爬行,我何嘗不是一樣的心境呢?思念成災的結果就是讓我不再猶豫,大膽去愛。
半月之后,許清遠收到一份書信,恰好,我在。
是一個女孩寫給他的,算是情書吧。他沒有拆封,也不給我看,直接撕碎了。
他坦誠的給我講了他的艷遇。
他在學習班,認識了一個女孩,那女孩大膽熱烈,長相非常漂亮,家里很有錢……
我問他:“你為什么現在才說?剛回來時只字不提,如果不是剛好碰到這封信,你是不是永遠不會讓我知道你這場艷遇?人家都快追來了。”
“你怎么知道要追來?”他急忙問我,還被我說中了。
“她是想跟我回來的,可我只想見到你。”
我唏噓那個女孩如此大膽,敢于追求愛情;而我在愛情面前卻很怯懦,永遠不會主動的,被動的等著愛來找我。
許清遠是否知道自己出差會有艷遇,所以才下了決心向我表白?他是否之前有過這樣的經歷?如果,我沒答應,他是否會喜歡上那個熱烈而大膽的女孩?
我開始懷疑自己了,愛上了怎樣一個男孩?是大眾情人?還是中央空調?
我不喜歡和別人爭,別人喜歡的,我會放棄。
我冷靜的對許清遠說:“要不,我們不要開始了,免得受傷。”
“你想什么呢?別人怎么想是她的事,我管不了別人的感情,但我知道自己喜歡誰。”他急忙為自己申辯著。
我竟然妒忌起他出差時,和那個女孩半個月里的朝夕相處。那個畫面簡直不敢想,會讓我內心抓狂的。
許清遠見狀,急的直跺腳,說不過我,氣恨恨的說:“隨你”。
他是氣自己和我說得太多有關那個女孩的故事?還是后悔不應該出差,還是氣我說了那句話——不要開始了。
他生氣,我更生氣,什么叫隨你?是放棄的意思嗎?
我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沒見許清遠來學校,他的幾個同事在學校忙進忙出。
我心灰意冷,對剛剛產生的愛意否定了再否定。學習無精打采,身后的大俊時不時用大爪子撓我后背,低聲問我:“書看完沒?”恍恍惚惚中從書桌里掏出幾本,放在他書桌上,我記不清是哪本書了,自己找吧。
“你還沒看呢?算了,你看完再給我吧,我找別人借一本。”
大俊總是讓著我,最喜歡看的書,第一個拿給我看,從別人那里搶來的暢銷書,第一時間給我看。
不記得我們是如何成為好朋友的。好像高一入學時,他一臉青澀,說:“你就是楊曉藝?數學快滿分了?分座位就坐你后面吧,我數學不好。”
我語文不好,我倆互補。互補的結果是他偷或搶來的書統統給我看,還堂而皇之,美其名曰:要想學好語文,課外書少不了。
“差點忘了,有人找你,在校門口等你。”
下午放學回家時,看見了許清雯。
很意外,她很少來學校找我,怕遇到昔日同學,難為情。
“你怎么來了?有事?”我忙問她。
“跟我走,我大哥病了。”
她一臉的憂色,拉著我的手就走,兩只腳很誠實的跟著她的腳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