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銀針般刺入城市霓虹，將整座城市浸泡在模糊的光暈里。法醫祁硯的白大褂下擺已被積水浸透，他卻渾然不覺般站在警戒線外，琥珀色的瞳孔倒映著閃爍的警燈。第七街區的老式公寓樓前停著四輛警車，頂燈旋轉著將雨幕染成紅藍相間的顏色。

“祁醫生，這邊。“現場勘查員小張撐著傘跑來，橡膠靴踩在水洼里發出咕唧聲響，“尸體在四樓，情況...有點特殊。“

祁硯點點頭，接過對方遞來的鞋套和手套。他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場暴雨的節奏。電梯早已停運，他們沿著消防通道向上走，鐵質樓梯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層樓道的感應燈都壞了，只有小張手里的強光手電劃破黑暗，照亮墻壁上斑駁霉斑和可疑的污漬。

四樓走廊盡頭，401室的門虛掩著。祁硯在門口停頓了三秒，深呼吸——這是他的習慣，先讓嗅覺收集信息。血腥味、漂白劑、某種草本植物的苦澀，還有...他微微蹙眉，一絲幾不可聞的檀香。

“現場保護得如何？“

“第一發現人是隔壁住戶，聽到尖叫聲報警。我們趕到時門鎖完好，是用鑰匙開的。“小張壓低聲音，“技術科說門把手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紋。“

祁硯戴上口罩，輕輕推開門。

客廳的吊燈亮得刺眼，在白色墻面上投下幾何形狀的陰影。老式座鐘停在三點十七分，鐘擺靜止不動。沙發上的針織毯整齊疊放著，茶幾上一杯喝到一半的紅茶早已冷卻，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一切都顯得太過正常，除了——

除了餐廳地板上用血畫出的巨大棋盤格。

祁硯的瞳孔驟然收縮。八個乘八個的方格幾乎占滿整個餐廳地面，暗紅色的線條精準得像是用尺子丈量過。而在棋盤正中央，躺著一個男人。

“死者趙明遠，四十二歲，市立醫院心胸外科副主任。“轄區民警念著筆錄，“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今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

祁硯沒有回應。他單膝跪在血跡邊緣，目光沿著尸體輪廓一寸寸移動。男人呈大字型仰臥，雙手被釘在棋盤的兩個對角，用的是普通五金店就能買到的鋼釘。胸口敞開一個完美的Y型切口，從鎖骨到肋骨下緣，皮膚向兩側翻卷，露出空蕩蕩的胸腔。

“心臟不見了。“小張干嘔了一下，“和上個月那起...“

“不一樣。“祁硯打斷他，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上個月的受害者心臟是被粗暴挖出的，心肌組織有多處撕裂傷。而這個...“他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撥開死者胸腔，“切口平滑整齊，胸骨是用專業電鋸精確切開，心臟是被人用手術刀完整摘除的。“

法醫助理遞來紫外線燈，祁硯接過來在尸體上方緩慢移動。紫光下，死者頸部浮現出細小的針孔痕跡。

“先注射了肌肉松弛劑，然后...“祁硯的手指懸停在死者大張的嘴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粉末，“氯化琥珀膽堿，呼吸肌麻痹導致窒息。心臟是在死后取出的。“

“操，這他媽是醫生干的吧？“門口傳來一個沙啞的男聲。

祁硯回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男人靠在門框上。黑色風衣被雨水打濕，凌亂的黑發還在滴水，卻遮不住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男人沒穿警服，但腰間配槍和那種特有的站姿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

“刑偵隊的？“祁硯摘下手套。

“程野，市局重案組。“男人大步走進來，靴子毫不避諱地踩過血跡，在棋盤格上留下清晰的鞋印。他從內袋掏出證件晃了晃，“這案子從現在起由我負責。“

祁硯注意到他出示證件時，右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

“祁硯，法醫中心。“他簡短地自我介紹，重新戴上手套，“請退到警戒線外，程隊長。你破壞了現場。“

程野挑了挑眉，不但沒后退，反而蹲到尸體另一側。他盯著死者空洞的胸腔看了幾秒，突然伸手從取證科員那里要了把鑷子，在心臟位置輕輕撥弄。

“你干什么？“祁硯聲音驟然冷了下來。

程野沒回答，鑷子尖端從血泊中夾起一個小小的、白色的物體。他把它舉到燈光下——那是一枚精致的白玉棋子，在血水中浸泡后呈現出詭異的粉紅色。

“皇后。“程野吹了聲口哨，“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祁硯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他接過那枚棋子，觸感冰涼細膩，底部刻著極小的數字“0721“。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程野盯著他的眼睛。

“意味著你該把這作為證物交給取證科。“祁硯將棋子放入證物袋，起身脫掉沾染血跡的外袍，“初步尸檢報告明天會送到你辦公室。“

程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他的拇指正好按在祁硯袖口下露出的疤痕上，“你以前見過這種案子？“

祁硯抽回手的速度快得幾乎像被燙傷：“職業機密，程隊長。現在請讓開，我要去取工具箱。“

兩人視線交鋒的瞬間，窗外一道閃電劈過，將祁硯的瞳孔照得如同透明琥珀。程野怔了怔，松開手。

當祁硯拎著銀色工具箱回來時，程野正站在陽臺抽煙，火星在雨夜里明滅不定。取證科的閃光燈不時將他的側臉映成慘白色，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條。

“你不該在犯罪現場吸煙。“祁硯說。

程野吐出一口煙霧：“三年前'棋盤殺手'的案子，五個受害者，全是醫療系統的人。每個人身上都放了一枚白玉棋子，分別是兵、馬、象、車和國王。“他彈了彈煙灰，“現在皇后出現了，你知道國際象棋里還缺什么嗎？“

“主教。“祁硯打開工具箱，“但我不認為這是連環殺手。作案手法差異太大，三年前的受害者都是被鈍器擊打致死，心臟是死后被取走的，而且...“

“而且什么？“

祁硯搖搖頭：“等毒理報告出來再說。“

程野掐滅煙頭，突然湊近：“聽著，我不知道你們法醫喜歡玩什么猜謎游戲，但這是人命關天的案子。如果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是，“祁硯“咔嗒“一聲合上工具箱，“三年前的案子尸檢不是我做的，但根據報告記載，死者心臟都被冷凍過，而這個...“他指向解剖臺上的尸體，“心臟是在常溫下取出的。兩個案子除了棋子外幾乎沒有共同點。“

程野瞇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三年前的心臟被冷凍過？那份報告里根本沒提這點。“

空氣突然凝固。祁硯的動作停頓了半秒，然后繼續整理器械：“職業推測。心肌組織在冷凍和解凍后會呈現特定形態的結晶。“

程野還想說什么，取證科的小林突然從臥室沖出來：“程隊！衣柜后面有發現！“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臥室。衣柜被移開后，露出后面墻壁上密密麻麻的照片和新聞剪報——全是關于三年前棋盤殺手案的報道。而在正中央，用紅筆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旁邊貼著一張褪色的老照片：幾個穿白大褂的人站在某棟建筑前合影。

祁硯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照片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1998年6月，背景建筑的門牌上隱約可見“新紀元生物科技“的字樣。

“看來我們的趙醫生和棋盤殺手有點私人恩怨。“程野吹了個口哨，掏出手機拍下整面墻，“明天一早我要這家公司的全部資料。“

祁硯悄悄退到角落，從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粒白色藥片含在舌下。他的瞳孔在藥片作用下微微擴張，耳邊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他能聽見樓下警員的竊竊私語，聽見程野口袋里硬幣碰撞的聲音，甚至聽見窗外雨滴打在十三樓空調外機上的節奏。

超敏反應又發作了。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深呼吸。

“你沒事吧？“程野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

祁硯搖搖頭，不動聲色地收起藥瓶：“熬夜后的偏頭痛。我需要把尸體運回去做詳細解剖。“

程野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說：“明天早上八點，我要在辦公室看到你的初步報告。“

“按流程是四十八小時...“

“這案子不按流程走。“程野壓低聲音，“你知道為什么局里派我來嗎？因為三年前最后一個死者是我未婚妻。“

祁硯猛地抬頭。程野的眼睛在昏暗的臥室里燃燒著某種危險的光芒，像是困獸最后的掙扎。

“她是個兒科醫生，“程野的聲音沙啞，“死前被折磨了整整十二個小時。兇手在她面前擺了個棋盤，每過一個小時就拿走一枚棋子...當最后一枚國王被拿走時，他挖出了她的心臟。“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祁硯感到舌下的藥片化開，苦澀的味道蔓延到喉嚨深處。

“我會盡快完成尸檢。“他最終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當祁硯推著尸體走出公寓樓時，雨已經小了。東方泛起魚肚白，城市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他示意助手先走，自己站在路邊點燃一支煙——這是他一天中唯一允許自己放松的時刻。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祁硯掏出來，屏幕上顯示一條加密信息：

「X-7，游戲開始了。下一步，主教。」

他刪掉信息，抬頭看向四樓那個亮著燈的窗口。程野的身影正站在玻璃后面，似乎在注視著他。祁硯掐滅煙，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色廂型車。

在車廂門關上的瞬間，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內側那個已經褪色的條形碼紋身——“X-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