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殘燭在寒風中掙扎熄滅，最后一點火星湮滅的剎那，謝昭（謝青）猛地睜開眼。
劇痛！右踝剜肉療傷的酷刑余波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神經，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的筋脈。冷汗浸透粗麻繃帶，混著膿血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她咬緊牙關，齒縫間彌漫著鐵銹般的血腥氣，硬生生將涌到喉間的悶哼咽下。
晨光慘淡，從破敗窗欞漏進，照亮滿地狼藉——染血的冰片、崩口的柴刀、凝固的污雪。她顫抖著摸向心口，靛藍深衣內襯夾層中，那枚四爪蟒紋金箔冰冷堅硬，棱角硌著皮肉，時刻提醒著血海深仇。
三日！懸尸門釘！
崔珩冰冷的宣告如同喪鐘在腦中轟鳴。她猛地撐起身體，劇痛讓她眼前發黑，栽倒在地。指甲摳進凍土，借力翻身，抓起昨夜從父親血衣撕下的布條，發狠地重新纏裹腫脹如紫茄的腳踝！力道大得幾乎要勒斷骨頭！
“呃啊——！”壓抑的痛吼被寒風撕碎。
她抓起墻角積雪塞入口中，冰寒刺骨壓下眩暈。褪下血污中衣，雪塊擦身，冷風如刀刮過赤裸肌膚。套上那件撕去內襯的靛藍深衣，血痂摩擦傷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蒺藜上。最后，斗笠重重壓下，遮住蒼白如鬼的面容，只露出一雙淬火般的黑眸。
大理寺。
青黑石階在晨光下泛著冷鐵光澤。兩列披甲執戟的衛兵如同石雕，面甲下目光如冰錐。
謝青一步踏上臺階級！
“站??！”戟鋒交叉，寒光映亮她斗笠下緊繃的下頜。
“晚生謝青，”聲音嘶啞卻字字鑿冰，“依崔少卿令，勘驗無頭新娘案卷！”
衛兵嗤笑：“瘸子也敢驗尸？滾！”
戟尖逼近胸前！
謝青不退反進！斗笠猛地抬起，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燃著孤狼般厲色的眼：“《唐律疏議·斷獄》載：‘凡司獄者，勿以殘軀輕良材’！爾等要違律？”
清冽厲喝震住衛兵！
就在此刻——
“讓他進。”
崔珩的聲音自森然門洞內傳來。他立于獬豸浮雕陰影下，緋袍如血，眸光深若寒潭，精準落在謝青微跛的右足和緊抿的唇線上。
停尸小院，陰風刺骨。
四具蓋著慘白麻布的尸體靜躺石臺。崔珩目光如刮骨刀：“李氏，新婚夜斃于轎中，頭顱無蹤。轎夫四人、喜娘一人，寸步未離。街巷空曠，無攀援跡。三日，找出她的頭。”
謝青瘸步行至最外側尸身前。
掀開麻布！
新娘脖頸斷口平滑如鏡，暗紅血痂凝結。嫁衣猩紅刺目，金線繡的鴛鴦交頸圖在晨光下泛著詭異光澤。她俯身，鼻尖幾乎觸到冰冷皮膚——一絲極淡的、被尸臭掩蓋的胡麻焦香鉆入鼻腔！
“剖胃。”她嘶聲道。
老仵作趙丙勃然變色：“豎子敢辱尸？！”
謝青根本不看他，染血的指尖已探向驗尸刀：“《宋提刑洗冤錄·驗尸篇》曰：‘凡暴斃無痕者，當察喉腹之異’！此乃刑名正道！”刀鋒毫不猶豫劃開尸腹！
腐臭彌漫！
謝青面不改色，刀尖在黏膩臟器中翻攪，最終挑出一小團尚未消化的、粘著暗紅血絲的胡麻餅渣！
“胡麻餅？”崔珩眸光驟凝。
“西市張記獨門手藝，”謝青捏起餅渣，迎著晨光，“焦而不糊，香透三條街?！彼偷剞D頭，熔金般的目光直刺崔珩：“大人，敢問新郎趙氏——此刻何處？”
趙記布莊。
新郎趙文瑞錦衣華服，正悠閑品茶。見大理寺緋袍官差涌入，面露驚惶：“大人！亡妻慘死，小人悲痛欲絕……”
“悲痛？”謝青瘸步入內，聲音淬冰，“那昨夜亥時三刻，閣下在‘醉仙樓’豪飲花雕、笑談絲價，也是悲痛？”
趙文瑞臉色驟變：“你…血口噴人！”
謝青冷笑，從袖中抖出一張沾著油漬的廢紙——醉仙樓包間菜單，背面赫然是趙文瑞狂草：“新婦愚頑，當以胡麻餅噎之！”
“搜后廚！”崔珩令下。
灶臺角落，半筐未用完的胡麻籽被翻出！謝青抓起一把，與尸胃殘渣比對——顆粒大小、烘烤火候，分毫不差！
“證據在此！”謝青厲喝，“《唐律·斗訟》：‘夫謀殺妻，罪加三等’！趙文瑞，你以餅噎妻，趁其窒息斷頭拋尸，是也不是？！”
趙文瑞癱軟在地，涕淚橫流：“是…是她先發現我私換稅冊！賤人竟敢告發……”
“換稅冊？”崔珩敏銳捕捉，“與誰合謀？”
“是…是劉主簿！他說用貞節牌坊抵稅……”
話音未落，謝青已劈手撕開他錦袍前襟！一枚赤金戒指赫然在目——戒面鑲嵌的纏枝蓮紋中央，三根細如牛毛的精鋼倒刺寒光凜冽！
“大人請看！”謝青抓起新娘尸身右手——指甲縫中，赫然嵌著幾縷與倒刺完全吻合的靛藍錦緞絲線！
“新娘垂死掙扎，抓下兇器絲線！”她聲如裂帛，“《唐律疏議》：‘兇器與傷痕吻合者，鐵證也’！趙文瑞，你還有何話說？！”
崔珩抬手，緋紅袍袖如血浪翻涌：“拿下！查封趙記布莊，緝拿戶房劉主簿！”
他轉身，深潭般的目光落在謝青被冷汗浸透的側臉：“斷頭案已破。謝青，”他聲音低沉，“你的頭，暫且寄在頸上?！?/p>
謝青拄著驗尸刀站穩，染血的唇角勾起冰冷弧度：“大人，此案未結。”她指向新娘空空如也的脖頸：“頭顱未尋，真兇未絕——那幕后以‘貞節牌坊’換賦稅之人，才是吞食民脂民膏的惡鬼！”
晨光刺破陰云，照在她挺直如青竹的脊梁上。
大理寺森冷的石階下，聞訊趕來的百姓越聚越多，低語匯成浪潮：
“謝青天…斷案如神啊……”
（第四章終·胡麻索命）
胡麻餅渣鎖真兇，戒上倒刺現原形。
公堂未至先破局，青天之名初驚城。
貞節牌坊藏黑幕，賦稅血案待昭清——
且看下章《牌坊焚》，烈火照破官商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