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崖的沙暴如同巨獸的吐息，裹著碎石與死寂，狠狠抽打在殘破的烽燧臺上。
謝昭勒住韁繩，胯下駱駝在狂風中不安地噴著響鼻。她熔金的眼眸穿透昏黃的沙幕，死死釘在崖壁那道猙獰的裂口——形如被巨斧劈開的龍吻，邊緣殘留著人工開鑿的痕跡，幽暗深處隱約傳來鐵銹與腐木混合的陰冷氣息。
阿史那云用命換來的染血地圖，最終指向這里——黑風寨地宮。
“先生，風太大了！”林晚娘裹緊面紗，聲音在風嘯中破碎，“陳婆婆說…沙暴里有毒！”
謝昭抬手，掌心青玉量天尺在風沙中嗡鳴震顫，尺身暗金紋路如同蘇醒的虬龍，瘋狂涌向尺尾！那里，半枚青銅鑰匙的凹槽正發出灼人的高熱！
“風里有東西。”她聲音沉冷，指尖拂過駱駝脖頸——毛發間凝結著細小的幽藍冰晶，與阿史那云死時吐出的寒毒一模一樣！
瑤華竟將寒雀毒混入沙暴！這已非剿匪，而是不死不休的絞殺！
“下駝！貼緊崖壁！”謝昭厲喝，翻身落地時靛青袍袖卷起罡風，掃開撲面而來的毒沙。林晚娘與陳婆婆緊隨其后，三人如同壁虎般緊貼冰冷巖壁，在狂風中艱難挪向裂口。
裂口內，黑暗粘稠如墨。
一股混合著鐵銹、硝石與某種古老香料的氣息撲面而來，沉甸甸地壓在肺腑。謝昭點燃火折，昏黃的光暈勉強撕開黑暗，照亮前方——
一條傾斜向下的甬道，地面鋪著巨大的青石板，縫隙間積著厚厚的灰白色塵埃，踩上去如同踏進骨灰堆。兩側巖壁布滿刀劈斧鑿的痕跡，每隔十步便嵌著一盞早已干涸的青銅燈盞，燈座鑄成跪地捧燈的胡人奴隸狀，面容扭曲痛苦。
“是…是粟特工匠的手藝！”陳婆婆的獨眼在火光下爆出精光，枯爪撫過燈座邊緣一道幾乎磨平的刻痕，“這紋路…是阿史那部族的‘天馬’圖騰！”
阿史那！
謝昭心頭劇震。難道這地宮，竟與阿史那云先祖有關？
她舉高火折，火光躍上甬道盡頭——
一扇高達三丈的青銅巨門巍然矗立！門環是兩只猙獰的睚眥獸首，獠牙畢露，獸瞳處鑲嵌的黑色寶石在火光下流轉著幽冷光澤。門扉正中，兩個巨大的篆書銘文如同烙鐵，狠狠撞入眾人眼簾：
龍韜！
“龍韜武庫…”謝昭呼吸一窒。青玉尺在她掌心瘋狂震顫，尺尾凹槽內的半枚青銅鑰匙竟自行浮起，幽藍光芒暴漲！
“鑰匙…是鑰匙！”林晚娘失聲驚呼。
謝昭毫不猶豫，將鑰匙按向左側睚眥獸首的巨口！
“咔嚓——！”
機括咬合的脆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青銅巨門發出沉悶的呻吟，緩緩向內滑開！
一股更陰冷、更陳腐的氣息洶涌而出！帶著鐵器銹蝕的腥氣、谷物霉變的酸腐，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威壓！
門內景象讓所有人僵在原地——
巨大的穹頂石窟！
四壁鑲嵌的夜明珠早已黯淡，投下慘淡的幽光。目光所及，是堆積如山的兵器甲胄！銹跡斑斑的長矛如同枯死的森林；殘破的盾牌壘成沉默的山丘；褪色的戰旗裹著塵埃，垂落在傾倒的戰車殘骸上。更遠處，是數不清的陶甕與木箱，甕口碎裂，露出里面早已碳化的黍米；箱板朽爛，散落出風化的布帛與枯骨。
這哪里是匪巢？分明是一座被時光遺忘的——前朝軍械庫！
“龍韜武庫…竟藏在這里？”陳婆婆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謝昭的目光卻死死釘在石窟中央！
那里矗立著一面巨大的石壁，壁面光滑如鏡，上面用天然礦物顏料繪制著一幅令人窒息的壁畫——
廢太子妃虞姬！
她身披玄色鳳紋戰甲，長發如墨瀑飛揚，手中一柄金色長劍高舉過頂，劍尖直刺蒼穹！劍身纏繞著一條五爪金龍，龍身卻被劍鋒貫穿，龍血如瀑潑灑！龍首下方，是崩塌的宮闕、傾覆的山河、以及無數跪拜的臣民！壁畫一角，一行褪色的古篆小字如血泣：
“虞姬斬龍，鎮山河氣運；龍韜封庫，待明主重光！”
斬龍！鎮運！
謝昭頸后的金鵬符印驟然灼燙！發間金簪爆發出刺目的幽藍光芒，直射壁畫中虞姬手中的金劍！
“那劍…那劍和先生的金簪…”林晚娘指著壁畫，聲音發顫。
不錯！虞姬手中金劍的劍格，赫然與謝昭金簪尾端的鳳首紋路一模一樣！
“原來金簪是劍鑰…”謝昭喃喃，指尖無意識撫過簪身。簪尾幽藍光芒與壁畫金劍遙相呼應，一股浩瀚磅礴的意念順著光芒涌入識海——
“昭兒…龍脈非死物…乃人心所聚…鎮之…不如導之…”
母親虞姬的聲音如同穿越時空，在她神魂深處響起！
“先生！快看這里！”陳婆婆突然驚呼，枯爪指向壁畫下方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刻著一幅微縮的星圖，星辰以金線串聯，構成一只昂首振翅的金鵬！金鵬之下，一行更小的字跡幾乎被塵埃掩埋：
“金鵬展翼處，玉玨扣龍門。”
玉玨！
謝昭猛地摸向懷中——崔珩贈她的那半枚龍形玉玨正微微發燙！
“龍門…龍門在哪？”林晚娘急切地四下張望。
話音未落！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眾人身后炸開！
阿史那云用命換來的染血地圖碎片，此刻正被林晚娘無意識地攥在手中。碎片邊緣焦黑處沾染的幽藍冰晶，在石窟陰冷氣息的刺激下，竟“嗤”地燃起一縷妖異的藍火！火苗瞬間舔上她指尖！
“啊！”林晚娘吃痛松手！
燃燒的地圖碎片飄落，恰好粘附在右側睚眥獸首的眼眶！
獸瞳處的黑寶石猛地亮起血光！
“咔嚓！咔嚓！咔嚓！”
一連串令人牙酸的機括轉動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不好！機關！”陳婆婆嘶聲厲喝！
青銅巨門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然閉合！沉重的門扉撞擊聲如同喪鐘，震得整個石窟簌簌發抖！穹頂夜明珠接連爆裂，碎片如雨砸落！
更可怕的是，地面開始劇烈震顫！那些堆積如山的兵器甲胄如同被無形之手推動，轟隆隆傾塌翻滾！銹蝕的長矛、斷裂的刀劍、腐朽的盾牌，如同死亡的潮水，朝著三人立足之處洶涌撲來！
“退！”謝昭一把拽住嚇呆的林晚娘，青玉尺橫掃，擊飛數支激射而來的斷矛！
陳婆婆揮舞藥鋤格擋墜落的碎石，獨眼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青銅巨門：“是…是寒雀毒！碎片上的毒晶觸發了門上的‘血眼機關’！”
“門打不開了！”林晚娘撲到門邊，拼命捶打冰冷的青銅，“外面…外面有東西在撞門！”
“砰！砰！砰！”
沉重的撞擊聲從門外傳來，夾雜著野獸般的嘶吼！是沙暴中的毒物？還是瑤華埋伏的死士？
謝昭背靠冰冷門扉，熔金的眼眸掃過崩塌的軍械山丘，最終落回那幅虞姬斬龍壁畫。金簪在發間灼燙，玉玨在懷中震動，青玉尺在手中長鳴！
絕境之中，壁畫上的金鵬星圖驟然亮起！
所有金線星辰匯聚一點，直指穹頂最高處——
那里，一塊形如龍首的鐘乳石倒懸而下，龍口大張，口中銜著一枚幽光流轉的玉璧！璧身刻滿繁復的星紋，中心一點凹槽，形狀與謝昭手中的半枚玉玨嚴絲合縫！
“龍門…”謝昭眼中爆出精光，“在上面！”
她猛地踏前一步，青玉尺指向龍首玉璧：“陳婆婆！晚娘！助我上去！”
話音未落！
“轟——！”
左側一座刀山轟然傾塌！無數銹刃如同毒蛇，朝著三人噬咬而下！
死亡的陰影，籠罩了這座塵封百年的龍韜武庫！
（第十七章終·石壁龍吟）
斬龍壁畫照幽冥，金簪引魄喚前塵。
血眼機關鎖生路，毒沙尸山困孤魂。
玉璧銜星懸絕頂，金鵬振翼叩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