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圖的光瀑漸漸收束，如同退潮的星河，在穹頂重新凝聚成一點熾白的光核。
虞姬斬龍的虛影在金簪揮落的瞬間消散，只余一縷灼熱的余溫纏繞在謝昭指尖。她踉蹌落地，青玉尺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熔金的瞳孔里還殘留著星河流轉的幻影。方才那一斬，幾乎抽空了她所有氣力，經脈如同被烈焰灼燒過的焦土，寸寸龜裂。
瑤華的身影已在星瀑吞沒前化作幽藍煙霧遁走，只余一縷刺骨的寒香在石窟中彌漫。八名瓊花衛的殘骸在星光中湮滅成灰，連一絲血跡都未留下。青銅巨門的殘骸散落滿地，露出外面黑風崖猙獰的裂口——沙暴不知何時已停歇，慘白的月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斜斜劈入死寂的地宮。
“先生！”林晚娘撲上來攙扶，指尖觸到謝昭的手臂，卻被滾燙的溫度駭得縮手，“您的手…”
謝昭垂眸。
她的右手緊握著金簪，簪身幽藍的光芒已斂去，唯余簪尾一點暗金如同凝固的血，死死嵌在掌心被簪尖刺破的傷口里。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卻在觸及地面的瞬間，被青玉尺吸附——尺身暗金紋路如同饑渴的虬龍，貪婪地吞噬著血珠，紋路深處泛起妖異的紅光。
“是龍脈反噬…”陳婆婆佝僂著背，枯爪顫抖著捧起青玉尺，獨眼死死盯著尺尾那處因觸碰玉璧而裂開的細紋，“金簪引星圖，強開龍門，傷了地脈根本…這尺，在吸你的血平復地氣！”
謝昭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咳出一口滾燙的血沫。血沫濺在尺身，暗金紋路紅光更盛！她強撐著抬頭，目光投向石窟中央——
星圖光核垂落之處，并非虛空。
一面巨大的黑色玄武巖碑，不知何時自地底升起，矗立在虞姬斬龍壁畫之前！碑身光滑如鏡，不見文字，唯中心嵌著一枚拳頭大小的——龍形玉玨！
玉玨通體瑩白，卻流轉著熔金般的內蘊光華。龍身盤繞，五爪怒張，龍首高昂，口中銜著一顆鴿卵大小的幽藍寶珠。珠光流轉，與謝昭掌心血珠滴落的節奏隱隱呼應！
“龍韜核心…”謝昭喃喃，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胸腔中轟然蘇醒！頸后沉寂的金鵬符印驟然爆發出撕裂般的灼痛！仿佛有什么東西，正順著血脈逆流而上，要破體而出！
她推開林晚娘，踉蹌著走向石碑。每一步踏下，足底青石便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痕！青玉尺在她手中瘋狂震顫，尺尾紅光吞吐，似在抗拒，又似在渴求！
“先生！別過去！”陳婆婆嘶聲阻攔，“那玉玨在吸你的生氣！”
謝昭置若罔聞。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枚玉玨。
龍形…銜珠…
母親虞姬臨終前塞給她的半塊虎符上，刻的正是蟠龍銜珠！
她顫抖著伸出手，染血的指尖，不顧一切地按向玉玨中心的幽藍寶珠！
指尖觸及珠面的剎那——
“轟——！！！”
一股毀天滅地的洪流，自玉玨中奔涌而出！
金簪在她掌心瘋狂劇震！簪尾那點暗金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脫離簪身，化作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幽藍光束，狠狠刺入龍口寶珠！
“咔嚓！咔嚓！咔嚓！”
玉玨表面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熾白的強光從裂縫中迸射而出！
光束與強光對撞！
沒有巨響，沒有氣浪！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幽藍光束如同貪婪的巨蟒，瘋狂吞噬著玉玨中的熾白光芒！每吞噬一分，光束便凝實一分，顏色由幽藍轉為暗金，最終化作一道純粹到極致的、仿佛能焚盡萬物的——熔金光柱！
光柱倒卷而回，順著金簪刺破的傷口，狠狠灌入謝昭體內！
“呃啊——！！！”
謝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猛地反弓如滿月！
熔金光柱在她經脈中奔突沖撞！所過之處，經脈寸寸碎裂，又在那股狂暴力量的裹挾下強行重塑！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皮膚下青筋暴突如虬龍，淡金色的血液從七竅中狂涌而出！
頸后的金鵬符印如同燒紅的烙鐵，驟然亮起刺目的金芒！符印邊緣的皮膚寸寸皸裂，一只振翅欲飛的金鵬虛影在金光中緩緩凝聚，仰天發出無聲的尖嘯！
“砰！”
玉玨徹底炸裂！
無數碎片如流星四濺！
核心處，一點暗金光芒緩緩升起——
半枚通體玄黑、形如伏虎、尾端刻著“如朕親臨”四字古篆的——虎符！
虎符出現的剎那，謝昭懷中的青玉尺劇烈一震！尺尾凹槽內，那半枚崔珩所贈的龍形玉玨自行飛出，化作一道青光，與半枚虎符嚴絲合縫地嵌合在一起！
“錚——！”
龍吟虎嘯之聲響徹地宮！
完整的虎符懸浮于空，散發出鎮壓山河的磅礴威壓！
而謝昭的意識，在虎嘯龍吟中徹底沉入一片血與火的深淵——
記憶，蘇醒了。
……
沖天火光吞噬雕梁畫棟，琉璃瓦在熱浪中噼啪炸裂。
濃煙滾滾，宮人凄厲的哭嚎與兵戈撞擊聲撕碎長夜。
一雙染血的手將她塞入狹小的紫檀木箱，縫隙外，是父皇染血的龍袍下擺轟然倒下，喉間插著一支刻著瓊花的金簪！
“昭兒…活下去…”母妃虞姬的臉在火光中蒼白如紙，嘴角不斷溢出鮮血。她拔下父皇喉間的金簪，簪尾沾著滾燙的帝王血！
“此簪認主，你是我血脈，必承此命！”虞姬的聲音嘶啞決絕，染血的簪尖狠狠刺向她頸后！
劇痛！
滾燙的液體順著頸后流下，帶著焚毀神魂的灼痛！
“以吾之血，封汝之脈！待龍魂醒，天命重歸！”
金簪的尖端在她頸后皮肉中扭轉，刻下一個永恒的烙印！
箱蓋合攏的最后一瞬，她看見母妃轉身，玄色鳳袍在火海中翻卷如蝶，撲向潮水般涌來的、盔甲上刻著玄鳥圖騰的叛軍！
“母妃——！”
……
“噗——！”
謝昭猛地噴出一口滾燙的金血！身體如同被抽去骨頭的皮囊，軟軟跪倒在地。
她顫抖著抬手，撫向頸后。
符印灼痛依舊，卻不再陌生。那是一只振翅的金鵬，也是…大燕開國太祖皇帝額間的——龍魂印！
她緩緩抬頭，望向懸浮于空的完整虎符。
虎符暗光流轉，龍紋與虎形交織，中心一點凹槽，形狀與她手中的金簪尾端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
金簪是鑰匙。
虎符是權柄。
而她…
謝昭染血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蒼涼卻決絕的弧度。
熔金的瞳孔深處，倒映著虎符的暗光，也倒映著崩塌的龍韜武庫，更倒映著萬里山河。
“母妃…”她輕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攥緊金簪，“這命…我認了。”
風從黑風崖的裂口灌入，卷起滿地塵埃。
塵埃中，半幅褪色的、繡著金鳳的嬰兒襁褓碎片，緩緩飄落，覆在她染血的掌心。
那是崔珩撕開衣襟時，被劍氣割裂飄落的血襁褓殘片。
殘片上，“虞姬絕筆”四字，已被血漬浸透，模糊不清。
唯有那個小小的“謝”字，在血污中，依舊清晰如初。
（第十九章終·天命歸心）
玉玨碎盡龍魂顯，金簪飲血啟前塵。
虎符重光鎮山河，鳳魄終醒承天命。
襁褓殘字染碧血，深宮舊諾烙此身——
且看下章《虎符劫》，九重闕上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