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司的晨鐘撞碎薄霧,檐角銅鈴在春風中叮當作響。
謝昭立于明鑒閣窗前,指尖拂過琉璃罐中那枚淬毒的鎖魂釘。釘身幽藍磷光已褪,唯余骨白森冷,倒映著她眼底熔金暗涌的寒潭——三日前,瑤華冷宮遞出的“病危”消息,已讓汴京暗流漸成驚濤。
“先生,”蘇若雪疾步而入,懷中卷宗散著墨香,“御史臺張中丞密函:趙王舊黨聯名上書,彈劾崔大人‘私調青鸞衛,擅闖永盛糧行’!”
謝昭未語,目光落向院中。
林晚娘正指點繡娘繃緊絹面,銀針穿梭如飛。帕上獬豸怒目圓睜,爪下山河輿圖某處被朱砂重點——正是永定河決堤的鄭縣段。
“糧行賬冊送來了?”
“昨夜子時,大理寺暗衛翻墻送到的。”蘇若雪展開一卷泛黃簿冊,紙頁間殘留著霉味與血腥,“陳三的血指印還在這兒…甲字倉出糧三千石,賬面卻記‘賑災全撥’;更駭人的是——”她指尖戳向一行小字,“河工銀五萬兩,經手人簽押竟是戶部侍郎周顯!”
周顯。瑤華貴妃的表兄,太后娘家的錢袋子。
謝昭唇角勾起冷冽弧度。
魚,終于咬鉤了。
大理寺,暗室。
崔珩左臂懸于胸前,玄色袖口下隱約透出藥紗痕跡。他未著官袍,一襲素錦常服襯得面色愈發蒼白,唯腰間墨玉獬豸印幽光流轉,鎮住滿室肅殺。
“證據鏈齊了。”他將一疊密報推過案幾,“永盛糧行周掌柜昨夜‘暴斃’,但死前留了血書,指認周顯逼他做假賬;鄭縣河堤的夯土里檢出硫磺粉——有人故意弱化堤基!”
謝昭接過血書。
粗糙麻布上字跡歪斜,卻力透布背:“周顯命小人以霉米充新糧,克扣三千石;河工銀五萬,實到三萬,余二萬經黑錢莊流入‘霓裳閣’。”末尾按著黢黑指印,印紋邊緣還沾著半粒未化的砒霜。
“霓裳閣…”謝昭抬眸,“瑤華貴妃的私產?”
“明面是繡坊,暗地為瓊花衛熔煉寒雀針。”崔珩指尖劃過另一份口供,“我們抓到的黑錢莊賬房招了:每月初三,有蒙面人持鳳紋玉佩來取銀票。”
鳳紋玉佩!瑤華貼身的信物!
“人證物證俱全。”謝昭合上卷宗,“該收網了。”
“且慢。”崔珩按住她手腕,掌心薄繭摩挲過她袖口冰涼的獬豸繡紋,“周顯不足懼,但他背后是太后。今晨慈寧宮傳太醫三次,太后‘頭風’發作——此時動周顯,恐逼狗跳墻。”
“狗跳墻?”謝昭抽回手,熔金瞳孔寒芒乍現,“我等的就是它跳!”
她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抖開——帕上以銀線繡著《青天律》卷二第七條:“凡貪墨河工銀致決堤者,主犯斬,從犯流,家產抄沒充公。”帕角“昭”字朱砂小印,艷如血痂。
“今日起,昭雪報頭版刊此律文。”她將帕子拍在案上,“晚娘已繡出百幅‘決堤慘景圖’,我要它貼滿汴京大街小巷!讓百姓看看,他們吃的霉米,住的潰堤,拜誰所賜!”
崔珩凝視帕上鐵畫銀鉤的“斬”字,冰封眼底漸融:“你要…以民怨為刃?”
“民意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謝昭起身,靛青袍擺掃過滿地卷宗,“三日后,我聯合御史臺,以‘貪墨河工銀、草菅人命’彈劾周顯!你替我盯死慈寧宮——太后若敢以‘頭風’阻撓,我便讓昭雪報再加一期‘后宮干政警示錄’!”
三日后,紫宸殿。
九龍金柱投下森冷陰影,檀香壓不住緊繃的死寂。
謝昭手捧玉笏立于丹墀,腳下金磚倒映著兩側朱紫公卿神色各異的臉。龍椅珠簾低垂,皇帝的身影在明黃帷幔后模糊不清。
“臣,彈劾戶部侍郎周顯!”御史中丞張鐸率先出列,聲如洪鐘,“其一,勾結奸商,以霉米充新糧,克扣江南賑災糧三千石!其二,私吞河工銀二萬兩,致永定河鄭縣段決堤,溺斃百姓七百三十一人!其三…”
“陛下!”周顯撲跪在地,涕淚橫流,“臣冤枉!張鐸勾結謝昭,構陷忠良啊!”
珠簾微動。
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謝卿,你有何話說?”
謝昭出列,熔金眼眸掃過周顯顫抖的脊背:“人證物證在此,請陛下御覽。”
她抬手,蘇若雪捧漆盒疾步上前。盒蓋開啟——
永盛糧行賬冊!周顯逼死掌柜的血書!黑錢莊賬房畫押供詞!更刺目的是盒底一件殘破童襖,襟前繡著“長命百歲”,卻浸滿河泥與暗紅血漬!
“此襖得自鄭縣下游浮尸,溺亡者年方六歲。”謝昭聲音清冷如碎玉,“其母投河前咬破手指,在襖內寫下——”她抖開童襖內襯,斑駁血字猙獰如鬼畫符:“周顯吞銀,堤毀家亡!”
滿殿嘩然!
“妖言惑眾!”周顯目眥欲裂,“這…這定是謝昭偽造!”
“偽造?”謝昭冷笑,自袖中取出一枚琉璃瓶,“此物取自鄭縣河堤夯土,請陛下傳工部勘驗!”
瓶中藥粉傾灑金磚!
硫磺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
“是弱堤的硫磺粉!”工部尚書失聲驚呼,“難怪鄭縣堤垮得蹊蹺!”
周顯面如死灰,癱軟在地。
珠簾后,皇帝沉默良久:“周顯,你可知罪?”
“臣…臣…”周顯猛地抬頭,眼中閃過瘋狂,“臣乃太后…”
“陛下!”謝昭陡然拔高聲量,壓下他的嘶喊,“《青天律》有載:‘凡貪墨致死者,主犯斬立決,家產抄沒!’周顯罪證確鑿,按律當誅!若因親徇私——”她抬首直視珠簾,一字千鈞,“則律法形同虛設,民心盡失!”
“陛下不可!”慈寧宮總管太監尖聲闖入,“太后頭風發作,聞此噩耗吐血昏迷!太后懿旨:周顯有罪,亦當念其侍奉多年,流放…”
“張公公。”崔珩的聲音自殿角響起。
他緩步上前,腰間獬豸印幽光懾人:“后宮不得干政。您持懿旨闖殿,是欲效仿漢末十常侍乎?”
太監臉色煞白,踉蹌后退。
珠簾輕響,皇帝終于起身。
冕旒玉珠碰撞,遮住他眼底深沉的權衡:“周顯罪大惡極…著,奪職下獄,三司會審后…斬立決。家產抄沒,撫恤死難百姓。”
“陛下圣明!”百官齊喏。
周顯被拖出殿外時,怨毒的目光如淬毒的刀,剜向謝昭:“謝青天…你不得好死!”
謝昭置若罔聞。
她目光掠過崔珩,見他幾不可察地頷首——慈寧宮那邊,成了。
當夜,昭雪司。
燭火搖曳,映著案頭一盆枯敗的金盞菊。
陳婆婆將銀針浸入藥汁:“太后頭風是假,但急火攻心是真。瑤華今日遞了三次牌子請安,都被擋了回來。”
“她在試探。”謝昭指尖摩挲青玉尺,“周顯這顆棋子廢了,她必走險招。”
“先生!”林晚娘懷抱一卷染灰的繡品沖入,“西市剛收的!霓裳閣連夜燒毀的殘料,您看這暗紋——”
素白錦緞焦黑卷曲,卻仍可辨出金線繡的鳳凰尾羽。羽尖處,一點幽藍磷光若隱若現——正是寒雀針的淬毒痕跡!
“霓裳閣在銷毀罪證。”謝昭眸光驟寒,“崔珩那邊?”
“大理寺暗樁傳訊,”蘇若雪低聲道,“崔大人已調青鸞衛圍了霓裳閣,但…撲空了。”
話音未落,院外陡然傳來喧囂!
“走水了!走水了!”
眾人奔至院中,只見皇城西北角烈焰沖天!火光照亮半邊夜空,濃煙中隱約可見“霓裳閣”匾額轟然墜落!
“好一招焚巢滅跡…”謝昭冷笑。
“先生!箭!”林晚娘突然驚呼!
一支玄鐵弩箭破空而至,“奪”地釘入院中古槐!箭尾系著半幅燒焦的鳳紋衣料,料上以血書八字:
“鳳棲梧桐,待君共焚。”
瑤華的戰書!
謝昭拔下弩箭。
箭尖幽藍磷光流轉,與琉璃罐中鎖魂釘如出一轍。
她抬首望向火場方向,熔金瞳孔映著滔天烈焰:
“備車。去冷宮。”
“這場火,該燒到她自己的巢了。”
(第二十三章終·鳳闕焚書)
童襖血書震九重,硫磺粉破欺天謊。
獬豸印鎮椒房旨,霓裳閣化燎原烽。
殘緞泄秘淬毒針,冷宮待燃不滅火——
且看下章《凰歸巢》,金簪照夜叩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