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汴京城像被浸在墨汁里，宮墻上的燈籠被北風撕成碎片，零星幾點火光在雪幕中搖晃。

謝昭被押上囚車時，鐐銬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抬頭望向天際，一輪殘月被烏云吞去大半，正如她此刻的處境——明明握著真相的火種，卻被皇權的黑幕籠罩。

“謝大人，這是最后一次機會。”押解她的瓊花衛統領甩了甩手中的皮鞭，“太后要見你，你若肯跪在慈寧宮前，或許還能留個全尸。”

謝昭垂眸，看著自己腕間的“昭雪令”在雪光中泛著冷光。這枚刻著“法”字的銅牌，此刻倒像極了反諷——她以法為刃，卻被法的執行者押向深淵。

囚車行至午門，朱紅城門“吱呀”洞開。

慈寧宮的輪廓在雪霧中若隱若現，宮檐下的冰棱如利刃倒懸，與她三年前跪在這里為阿史那云鳴冤時的模樣，重疊成一片模糊的影。

“謝昭，你可知罪？”

太后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帶著病愈后的沙啞，卻依舊威嚴。謝昭抬頭，看見太后倚在龍椅上，鬢邊插著的東珠步搖晃得人心慌——那是她當年在掖庭做女官時，親手為太后串的。

“臣謝昭，不知罪。”她聲音清亮，回蕩在空曠的大殿里。

太后指尖摩挲著茶盞，青瓷與檀木相碰，發出細碎的響：“你私闖冷宮，持械傷人，還煽動百姓張貼《青天律》——這些，難道不是罪？”

“臣私闖冷宮，是為尋瑤華解咒的真相；持械傷人，是為自保；至于《青天律》…”謝昭向前一步，鐐銬在雪地上劃出深痕，“那是臣與昭雪盟數百女子，用三個月時間抄錄、刊印、講解的民心所向！”

殿外忽然傳來騷動。

林晚娘舉著一面繡著“法”字的錦旗，帶著二十名繡娘沖進宮門！旗子上，金線繡的獬豸怒目圓睜，爪下踩著“趙王謀逆”“瑤華蠱術”的字樣。

“太后娘娘！”林晚娘跪在雪地里，聲音清亮，“昭雪盟三百女子聯名上書，請您過目！”她展開一卷素帛，上面密密麻麻簽著姓名——有織坊的繡娘，有學堂的先生，有市井的婦人，甚至有幾個宮娥偷偷按了指印。

太后的臉色驟變。

“你可知，這些人里有多少是趙王的舊部？”她冷笑，“有多少是受你蠱惑的愚婦？”

“她們不是愚婦。”謝昭上前半步，熔金的眼眸映著燭火，“她們是被趙王的糧行逼得家破人亡的農婦，是被瑤華的毒針毀了容的繡娘，是被‘帝王咒’嚇得不敢言聲的宮人！”她指向林晚娘手中的素帛，“這上面每一筆，都是她們的血淚！”

殿內死寂。

突然，一個顫抖的聲音從殿角傳來：“臣女…臣女愿為謝大人作證。”

眾人轉頭，見是禮部侍郎的女兒蘇婉兒。她捧著一本染血的日記，封皮上寫著“鄭縣決堤目擊錄”——正是三個月前，謝昭在鄭縣查案時救下的幸存者。

“臣女親眼見，周顯私扣河工銀兩，用霉米充賑災糧！”蘇婉兒跪在謝昭身側，“若非謝大人，臣女早與鄭縣七百口百姓，一同埋在決堤的泥里了！”

太后的手指深深掐進龍椅的扶手。

“夠了！”她猛地站起，東珠步搖晃得人眼花，“謝昭，你可知先皇為何賜你‘昭雪令’？”她抓起案上的一卷黃絹，“這是先皇手諭——‘昭雪令，鎮邪祟，平冤屈，然不可違逆天命！’”

謝昭接過黃絹，展開。

墨跡未干的小楷在燭火下泛著金光：“朕知汝心，然龍脈不可動，天命不可違。若執意逆之，朕必親手斬汝。”

“這是先皇對你的警告。”太后的聲音放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若現在跪下，朕便饒你不死；若執迷不悟…”她指向殿外，“瓊花衛聽令，將謝昭押入天牢，三日后處斬！”

“太后！”謝昭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悲壯，“您可知，臣為何能拿到這手諭？”她將黃絹舉過頭頂，“因為先皇臨終前，親手將它塞進了承乾的尸身里！”

殿內一片嘩然。

“當年先皇怕趙王謀逆，怕‘帝王咒’反噬，便將這手諭藏在承乾脊骨里。”謝昭的聲音越來越輕，卻像重錘般敲在每個人心上，“而臣的金簪，正是用承乾的脊骨所鑄！”

她猛地抽出金簪，簪尾藍紋在雪光中流轉，竟與黃絹上的“昭雪令”紋路完美契合！

“這簪子，認的從來不是承乾的血。”謝昭將簪尖抵在自己心口，“它認的，是天下所有為公平、為正義、為活著的尊嚴而戰的人！”

金簪鳴響驟然拔高！

藍光如游龍般竄向殿頂，將太后的龍袍映得如同烈火。瑤華的聲音突然在殿內回蕩，帶著釋然的笑意：“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解咒之法。”

太后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踉蹌后退，東珠步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來人！”她尖叫，“快…快把謝昭押下去！”

瓊花衛沖上來時，謝昭突然抓住林晚娘的手。

她將金簪塞進林晚娘掌心，又將《青天律》簡本塞進蘇若雪懷里：“告訴昭雪盟，繼續印律書，繼續貼報。”她的目光掃過陳婆婆，后者正用藏在發髻里的毒針，悄悄割斷瓊花衛的繩索，“陳婆婆，送他們出宮。”

“先生！”林晚娘的眼淚砸在金簪上，“你要去哪？”

謝昭轉身走向殿門，熔金的瞳孔映著漫天飛雪：“去天牢。”她回頭，嘴角勾起一抹笑，“那里有先皇的手諭，有承乾的脊骨，有天下人的冤屈——我要讓它們，一起見光。”

殿外，雪越下越大。

謝昭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只留下金簪的鳴響，在大殿里久久回蕩。那聲音，像極了三年前刑場上，她為承乾喊冤時的吶喊，像極了昭雪堂里，她們共同立誓時的鏗鏘。

（第二十七章終·法燈照夜）

雪壓金鑾鳳輦寒，法燈燃處照肝膽。

手諭重見驚龍座，簪鳴裂帛破天巒。

瑤音未散咒先碎，淑氣方興夜將闌——

且看下章《天牢火》，星火燎原照九寰！